十二月二十四日。西方人士口中,通常所指的——平安夜。
到底是平安“夜”而不是平安“日”。上午我刚走进办公室,便看见同事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嚷嚷什么什么工作室平安夜圣诞节全都放假,又是从前的哪个同学今天只上半天班,四下一比较立刻抱怨纷纷。又不知谁,继而大胆提出,在严姐进办公室之前选出口齿伶俐的角色,代表民意交涉明天放假大事。一时之间,气氛高涨,讨论热火朝天。不过明哲保身还是稳居办公室生存守则第一条,嘻哈蒙混你推我辞之后,人选自然没有出来,但圣诞打折购物吃饭等等信息都已经交流完毕,好像放假已成定局。
严姐如同往常一样,比上班时间早十分钟走进办公室。她依次和我们打了招呼,走进办公室,脱下风衣,放好包,出来泡了杯咖啡,又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众人手里做着自个儿的事情,暗地里屏息以待,就等她开口安排这个某个已经完全失去本来宗教意味的洋节的放假事宜,然而这一次,严姐偏偏不松口。
直到吃过午饭临近下班,严姐才从自己办公室出来,在个个分部巡视了十分钟之久,这才慢吞吞开口:“大家都很自觉嘛!”
众人面面相觑,偶有胆大的点头讨好。
“既然都这么自觉,我也觉得不好意思打击各位的工作积极性埃那么,就算了吧!”
一片哗然。
严姐站在中央,环顾四周,在吊足胃口,安排足戏剧张力,让众人头部微妙的转动像足了老式打字机回档之后,终于嘴角勾起笑意:“都开始收拾吧!一会儿大家去酒吧HIGH!明天不用来,谁不去向我请假!都给我记住了,休息往往在忙碌过后才更有味道!”
办公室内一片欢天喜地。
只有我,趁着混乱走近严姐身旁,斟酌该如何开口。对我来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工作,而后凭借自己本事和上司赏识一步步爬上升职阶梯,从而实现自我价值,才是比倩碧护肤更为基本的“三部曲”。公司派对也远比装腔作势的公子小姐聚会来得让人心动,但念及季彦近几日来反复的叮嘱,我不寒而栗。
“怎么了,李瞳?”严姐是聪明人,立刻反应过来,挑起一边眉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哦,我知道了。你去吧,别怕那些装腔作势的少爷小姐,吃父母没什么了不起的,有点底气!我们会在THEBLUES疯过半夜的,实在不开心,就来找我们好啦!”
“好的!”我用力点头。严姐一句话,顿觉战场的补给线和大后方万无一失!
“呵呵,其实我可不想看到你一脸沮丧来投奔我们啊,明白了?”
“完全明白!”
我谢过严姐,迅速整理完自己的桌子。季彦已经打来电话,说在楼下送我回云珈那儿打扮。我抓起包,匆匆向各位说了再见,刚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出个口令:“一,二,三!”
“李瞳加油!”
我背后,众人齐声开口!我微微扭过头。
“喂,我要听第一手资料啊!”小雯在我身后大喊。
“别忘为下一季少女向恋爱游戏积累素材!”严姐不忘借机指派任务。
鼻子陡然一酸,一时之间无法回应。只是摆摆手,鞠了个躬就急急忙忙向外跑去。
季彦看见我气喘吁吁,不由露出惊奇:“跑这么急啊,等不及见我?怎么了,眼眶都红了?”
“没事!”我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我刚才发现了这个城市里,除去云珈公寓以外,最好的地方!”
“嗯。”季彦把手插在口袋里,抬起头,向着上方微微一笑。
在云珈的公寓换完衣服,又匆匆忙忙塞了块三明治垫饥。我、季彦、云珈一行三人向着晚上的目的地或者说战场进发。
季彦开车。
我坐副驾驶座。
而云珈大大咧咧踢掉高跟鞋,腿脚都平搁在座椅上,惬意地占了整个后排,想到就说地和我交待“敌情”,让我“知己知彼”。中文姓氏英文名字,绰号昵称,夹七杂八一大堆,云珈说起来流利顺畅,当然,大多数都不是什么表扬。而我只是进一步确定,今晚会遇到的,都是些含着银勺的公子小姐,恐怕其中多数,还会不怀好意地看我准备登堂入室却摔倒在最后一级台阶。
“……不过云珈你别担心,打过招呼以后就不必管那些人了。反正我们自己有包厢,我、表哥、小诚你都熟悉。哦,好像何子琳也要挤进来,不过我看她一个人也不成气候。”
专心充当司机的季彦突然开口:“云珈,我们包厢一共六个人。”
“还有谁?”
季彦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嘴角,才开口道:“……何子炀下午和我打过电话,他刚刚到的上海。”
何子炀,这又是一个陌生名字。
后视镜里,反射出云珈难得的惊讶神情。然而,她迅速镇定下来,目光极为倏忽地亮了一下,嘴角扯出丝冷笑,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哦,是他埃”
“不避开?”
云珈没有回答季彦,手背撑着下巴,搁在后排靠背上。
“咔哒”一声,四扇车门的把手通通藏进凹槽内,安全措施即刻到位。季彦左手从以一治四的自动门锁上收回来,右手依然安安稳稳把着方向盘。
“喂,季彦,你刚才锁自动车门什么意思?”
“鉴于你过去的不良记录,我必须把安全措施先做到位。云珈,我不想看见再发生几年前那种事情。”季彦回头看她,估计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又回过头,但车速明显放缓,“你仔细考虑一下,现在还来得及掉头送你回去。”
“我没做错事。几年不见,去欣赏下他如今什么样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珈……你也知道,很多事情大家嘴上不说,但都在用眼睛看。”
“Sowhat.”云珈的声音,连同她口中的语言一起突然变得陌生。吐字清脆利落,语调却淡漠疏离。
季彦难得叹了口气:“So…Nothing.”
英语是我大学最差一门,考出四级就去掉了性命半条。其实,每个字词我都听得明白,然而我不知道云珈和季彦在说什么,连之前他们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也听不懂。我认识他们,但他们一旦贴上了“过去”、“以前”、“曾经”等同义的标签,我就一无所知。
就好比一个小说,我只是整本书的中间部分新出来的人物,和已有角色再如何相见恨晚,都始终不会知道在自己出场前发生过的事情。
不过,谁最先说的——世界上没有无下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