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上午在外,本来预定今天写完的一部分剧情大纲没有写完,我就只好自觉自愿留下来加班。同事们各自回家去了,办公室里就剩下我一人,倒也清净,可以安心做事。然而,从小到大,令我着实纳闷无数次的事情又发生了:在我满打满算做好安排的时候,意料之中往往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叉出来!
“生命力够顽强,据说已经死了的李瞳小姐!”
这个绝对无法令人忽略的声音,像一根松紧调试得正好的弦,微妙地把我的目光牵向门口。我敢说,声音主人在今天上午的种种行为绝对是一场闹剧。然而此刻,他偏偏斜斜倚在墙边,夕阳斜斜照入,黑色的瞳孔微微点亮,几丝额前的短发镀了金,走廊里穿堂风拂过,发丝轻轻上翘,纯然一个文艺片镜头。
“真卖力啊,别人都走了还留下来加班。”季彦说着,穿过会客区域,径直走到我桌前,低头凑过来看了看我面前屏幕,“还在捣鼓那个《边缘游戏》?”
“嗯,拜你所赐。上个游戏大卖,严姐催促近期推出同个背景的游戏。现在手头就只有这个,就算是你放弃掉的半成品,短期内也只能这样。 抱歉今天我加班,剧情大纲还差结尾明天就要交给严姐看,还有音乐组的候选主题音乐要眩所以拜托你这位有钱有闲的季大公子不要再站在这里扰乱我的思路了好么?”
季彦抬起双手表示不干扰,却拖了把椅子在我旁边不请自坐。“李主策划,请开始工作吧。”
我决定不理他,张了张双手,十指重新落回键盘,然而打上两三个字停四五分钟,再删除重来。键盘发出的声响断断续续。高鹗续写红楼梦是在曹雪芹身故之后,而此刻,原作者就在身旁,似笑非笑心思不明,简直是重大干扰因素,教我如何放得开手按照自己喜好编写结局。
“想不出来了结局了吧?”季彦终于开口,得意洋洋。
“先喜后悲大起大落的人物情感起伏有最大煽情效果,而少数和众人的异处对比最为震撼,初看悲剧再看有想象空间的开放式结局最容易给人回味。这三点是结尾剧情动画的精髓,明白了么?”
我点头。
“明白了就重复一遍。”季彦一脸认真,霎时变成老师,右手握着一卷草稿纸,像是当作竹篾,一下下敲再左手掌心。
我撇撇嘴,尽管不情愿,却也只好开口。“要煽情就要欲悲故喜,对比强烈等于震撼,开放式结局回味无穷。”
“嗯,可以了,记得不错。此刻正在随意摆布我们的写手,恐怕也知道这三点,果然是各行通用的。”
“呃?什么正在随意摆布我们的写手?”
“哦,不好意思,插播写作策略,不要介意。”季彦说着摆摆手,站起身,极为和煦前辈地笑了笑,“接下来,你就把刚才总结的东西用提纲形式简明地具体化。这就不用我教了吧,我知道你文字功底不错的。”
“嗯嗯,好!”
“我去泡杯茶,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就选取音乐。”
“……嗯。”
“你先选,选好告诉我理由。 别担心,不会很麻烦,我在旁边帮你参谋。”
“好的。”
“如果我觉得和原来剧本情节略有差别的话,再和你探讨,当然,主要以你的意见为主。现在的策划是你。”
“……嗯”
“呵呵,别担心,不会很麻烦,我在旁边呢,有什么问题,今天尽管问,免费传授心法终极奥义。”
“嗯!”
“然后我们就去看电影约会,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抓紧时间保证七点钟准时下班!”
“嗯嗯!”我惯性地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季彦突然凑近,伸出一根食指点住我的前额,定住我点头趋势,狡黠笑道:“我挺清楚,你刚才已经答应了!所以,七点钟准时下班和我去看电影!这是正式约会!”说着,他向着茶水间扬长而去,手插口袋,还跟换脚步蹦了蹦,像是恶作剧完毕的初中生。
我下意识伸手摸摸额头,好像还有一丝丝暖洋洋又痒兮兮的感觉滞留在皮肤上,甚至,已经渗透了进去直抵脑海,就像《千与千寻》里的白龙强制把路线图印进千寻脑中。白龙这么做,绝对是出于善意——我能够肯定的,只是这一点而已。
叹了口气,我套上耳机,点开音乐部传来的一大个文件夹,一边耐心听,一边打开文档做记录。除去片头曲,开场序章是平静小镇,背景音乐里合成出风铃的声音,清清脆脆,悠悠扬扬。我支着头,恍惚间看见层层叠叠的树影,向上蜿蜒的石阶,以及石阶尽头的神社……
我意识到自己睡着,只可能是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耳边的音乐早就已经停了,下意识去摸耳机,不戴在头上,而是挂在一边。我吓了一跳,突然坐直身子,塑料文件夹“啪”地一声掉到地上,仓惶四顾,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
季彦人呢?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刻,就看见文件夹上贴着便条:选曲已经做好了,醒了以后快到梅龙镇那家环艺,我先过去了。 别忘记去,我会等你的。
我拾起文件夹,抽出里面的文件——完全按照格式,甚至已经如我所见打印了出来。我慌忙去看手机时钟,已经七点一刻,之前是说电影七点开抄…
来不及过多心存感激,我关了灯和门,抓起风衣和皮包,匆匆和门口保安打了招呼,急急忙忙向约好见面的地方奔去。
道路四通八达。这个城市是一个太过巨大的迷宫,在厚重的夜色里沉默。决定拐弯还是直走,都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这一个简单的决定,却由无限可能性支撑。就像游戏里,藏在主线后的支线任务,但游戏的隐藏支线剧情终是有限。而我们天天都在走路,但从来都不会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一点点偏移开既定的轨道,最终走到哪里去。
也许,在可能存在至上者眼中,我们所有人的一生都是在完成一个巨大游戏背景中的一段段旅程,每个人都一刻不停地寻找自己下一个目的地。
我在一个宏伟得近乎令人茫然的背景中奔跑。围巾穗子有节奏地轻轻拍打面颊,路上行人若有若无的目光被风挟带,迅速从身边流过。只要知道去什么地方,就无有惊惶。我知道自己要去哪条路上哪幢高楼的哪一层,那是我的目的地。
——至少此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