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之中的某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这一天对在怀特?怀特来说,可能算是比较快乐的一天,因为就在今晚他就可以真正的真有雷切尔了,这在他近五十年孤苦伶仃的生命中不得不算做一件喜事。虽然如此,但也不能说是最快乐的。因为怀特本就不是那种快乐的人,他很少笑,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生性小心谨慎,做事昧良心,而且贪得无厌,唯利是图,在他眼中似乎没有什么会比金钱重要。但就是因为这最后一点,他最近弄到了一个情妇,这位情妇年轻得可以做他的女儿,至于容貌嘛,说得上是美丽可爱,起码够吸引一串儿的男士。
怀特长得并不英俊,应该说离英俊的距离还很远。他削肩缩腮,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总是不安地转来转去,让人很不舒服。一张没有血色的嘴很少微笑,如果有的话,也是狡猾的笑,当然他似乎也从不打算掩饰。对于这张脸,布位顾客曾经说过:“没有人会相信他多久,而那张脸本身也不相信任何人。”
因此,怀特之所以能够占有雷切尔,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因为他的钞票。上个星期,当他意识到自己就要老了却还没有真正的拥有过 一个女人时,他想到了那些他辛辛苦苦积攒了几十年的钞票,他知道可以靠它们得到一个女人,当然他并不想要一位妓女。
只有怀特自己知道这些钱的来历,表面上,怀特是个锁匠。当然,他还做些别的事——一些合法的事——诸如出租房屋、买卖股票、放高利贷等。但是他的这份家当都是当锁匠挣来的,他从年轻时起,一直到现在五十三岁,一直都守着这份老本行。
他在高街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门面,右边是一家破落的小店,经营油漆和壁纸,左边是一家生意不怎么兴隆的熟肉店。这儿是城中的一个没落地区,像挂在锁匠店门肮脏门帘上面的招牌一样饱经风霜。那招牌是三十一年前创业时做的,一直沿用至今,虽然怀特有些钱,但他坚持认为不必要的钱一分都不必花,他就是如此吝啬的一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些技术的,整个城市中,只有五家锁店是登上电话簿的,怀特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虽然店铺的地理位置不好,却有固定的老主顾。
这天上午七点,他像往常一样,腋下夹着报纸,来到他的店铺。他推开前门走进店里,随手又锁上门。他来到后面阴暗的小办公室里,打开落地灯,灯光从圆球型 的白色灯泡里射出来,照出一张有爪形脚的圆桌和两把配套的、摇摇欲坠的椅子。椅子上铺着深色的漆皮垫子,从一个破洞里露出塞在里面的草。在这些东西的下面,是一块沾满咖啡和食物的破地毯。怀特?怀特把帽子和报纸放在桌子上,走到—个小水槽前。他取出一只搪瓷盘子和一个塑料杯,在水龙头下洗干净,然后接了一锅水放正电炉上。他打开电炉后,回到桌边,在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小心地坐下。几分钟内,他就可以冲咖啡喝了。正当他要打开报纸时,前面传来敲门声。
怀特叹了口气,走到前面。外面站着一位年轻人,只有头部露在挂了半截的门帘上面。他似乎很着急。
怀特没有开门。他营业的时间是八点整,从不会早一分或者晚一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刻板的生活。所以他对着外面的人耸耸肩,指指墙上的钟。但那个年轻人并没有理会,仍旧拼命地推门。
怀特又耸耸肩,转身就走,他不想因为任何人破坏了自己三十几年的习惯。但那个年轻人开始使劲敲打玻璃。小小的店铺在他大力的敲 打下似乎每一处都在震动,就像地震来临之前一样。
这时候,任何店主也许都会打电话叫警察,但是,怀特从来不叫警察,他不喜欢接触那些人。他站了几秒钟,听着窗户上的声音,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什么事不能等到八点啊?”开门后,他冷冷地问。
“我有急事,老人家。”年轻人回答说。
“知道。”年轻人什么事都是急匆匆的,怀特心中暗想,他们总是鲁莽冲动,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雷切尔就是这样,不过,幸亏她遇上了他。
“好吧,年轻人,告诉我有什么急事,说完我好喝咖啡。”怀特今天的心情的确不错,没有像往常般暴躁。
年轻人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小心地放在玻璃柜台上,打开后,里面是一块旅馆用的小肥皂。
“这个,”他紧张地问道,“够清楚吗?”
怀特眨眨眼睛。“难道你这么着急就是为了向我推销一块肥皂吗?小伙子,而且我今天早晨已经洗过澡了。”
年轻人被怀特逗乐了,忍不住笑了一下,但马上又回到了焦急的面容。“嘿,老人家,你看都不看,请仔细瞧瞧。”
怀特弯下腰,鼻尖距肥皂不到两英寸。
“你看到那印子没有?”年轻人问。
怀特点点头。肥皂上是一把钥匙的模子。他从凹线和刻痕上看出,那是典型的耶鲁牌筒型钥匙。第一和第三齿比其他的长一点,这种钥匙通常是住宅和公寓房子大门用的。
“够清楚吗?” 年轻人拍拍怀特的肩头问道
怀特直起身子说:“清楚得够干什么?”
“照样子再打一把啊。”年轻人似乎对他这个问题很不满意。
“那要看情况。”
“什么情况?”
“你找的人的技术。”
“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因为钥匙本身的打造费用并不高。”
“那你要多少?”来人明白了怀特的用意。
“只要十美元。”怀特缓缓地回答道。
“十美元?老人家,你简直在敲竹杠。一把这样的钥匙,顶多要两块钱,而且到处都可以打到。”
“那么你到别处去打两块钱的好了,”怀特不耐烦地说。
“五块怎么样?”来人还想要再争取一下。
“十块。”
“你真逼得我没有办法。”
“年轻人,是你自己逼自己,不是我。”
“好吧,十块就十块吧。多长时间可以打好?”
“中午。”
“不能早点吗?”
“不能,别走,”怀特说着,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一张卡片,“写下姓名和住址。我给你开一张预付十块的收据。”
“你不太相信人?”年轻人边付钱边问道。
“我只相信上帝。”
怀特回到他阴暗的办公室,冲好咖啡后,坐下来看报纸。最吸引他的新闻是一则盗窃案。一位实业家和妻子参加音乐会回来时,发现家中价值十万元的珠宝被盗。他们出门这段时间,家里只有一位女仆。她睡在二楼,屋里没有任何强行进入的迹象,所有能进入屋子的门窗全都好好地锁着。这对夫妻回家时,是用自己的钥匙打开车库,通过地下室进屋的。报道说,警方正在调查。
八点整,他开门营业。他所做的只不过是把门闩拉开而已。二十分钟后,第一位顾客上门了。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手中拿着一把汽车钥匙,说是打不开车门。怀特卖给她一管石墨,并告诉她用法,然后打发她走了。不到九点钟,电话铃响了。怀特伸手到柜台下接电话。
“怀特锁店。”
“是特里?怀特吗?”电话那端问道。
“是我。”
“我是戈登,怀特,一切顺利。”听得出他的声音很是得意。
“嗯,我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了。”
“我应该分些利润给你。”对方愉快地说道。
“赃物我不碰,把钥匙寄还给我就行了。”
“已经寄出了。现在,再来一把钥匙怎么样?”看来对方也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几个月后,也许可以。你应该休息一下,那样会长寿些,别太急。”怀特虽然贪心,但更谨慎,这么高的频率一定会被警察发现的,他可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
“嗯……没办法我的听你的,那就几个月以后吧。”对方惋惜地说道。
“打电话就行了,人别来。”
十点钟,怀特来到隔壁的饮食店,买了杯柠檬茶和一块樱桃饼。当他在后面房间吃完点心后,又一位顾客走了进来。
忙过一阵后,他瞄了一眼挂钟:十一点十七分。接下来干些什么呢?哦,对了,早晨那个年轻人的钥匙。他找出那人留下的肥皂和资料卡。那人叫乔治?杜邦,住在首都大道1444号,没有电话,不过很可能连名字和住址都是假的。
中午,这位杜邦出现了。和早晨一样,他仍然显得很紧张。他睁大眼睛问道:“准备好了吗?”
怀特默默地将按肥皂模子打出来的钥匙递了过去。他打了两把,自己留了一把,当然他不会让杜邦知道。
“肥皂呢,老人家?”
“我用来洗手了。”
杜邦愣了一下,耸耸肩说道:“你真是个聪明的老头。”
杜邦拿着钥匙仔细看了看,离开了店铺。
怀特从桌子旁边的一台小型压力机那儿取回肥皂,连同那把多打的钥匙一起,放进了他的资料柜。他总觉得按杜邦那块肥皂做出的钥匙,有点儿……
这时,电话铃响了。
怀特拿起电话 。
“我是丘比。”一个大嗓门说道。
“是的,丘比先生。”
“一个叫鲍勃?巴林的人,在瓦尔登湖那儿有幢别墅,你知道我在说谁吗?”
“当然。”
“我早料到你知道。听说你曾为他打造过钥匙?”
“是的,丘比先生。”
“你有没有他船库的钥匙?”丘比丝毫不忌讳地问道。
“可能有。”
“好极了,我想租二十四小时。”
“一级还是二级租金?”
“怀特,你在开玩笑吧?我们可是老主顾了你还这样狮子大张口。”
“不,一点儿不开玩笑,丘比先生。过去,你向我租东西,一直是二级租金——也就是—天一百美元,对不对?”
“是的,那又怎样?”
“你租一把钥匙只不过是去开一扇门。锁一打开,你便可以为所欲为,要什么就拿什么。那些我不管。但去开一个船库,我很怀疑。丘比先生,你要一条船做什么?去钓鱼吗?”
大嗓门发出一阵大笑,但丝毫没有笑意:“如果我只是想修理一个朋友的船,好让他用的时候……”
“我对细节不感兴趣。丘比先生,一级租金,你觉得怎么样?”
“一级租金是多少?”
“五百美金。”
“很公平。一小时内,我就把钱寄出。”
“我会把钥匙寄到你平常的那个地址。”
挂上电话后,他心想,这一天的收获已经不错了,何况才过了半天。他要买一瓶酒到雷切尔的公寓吃晚饭。一瓶酒,也许还带一些花。然后真正的拥有 她,这是他的权利。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第一次去她那儿的时候,是一次彻底的失败。他的行为就像一个放高利贷的。可是,这年头,谁能相信谁呢?也许可以在短时间内相信一个男人,可是,永远不能相信一个女人,尤其是像雷切尔那样美丽的女人。在她生下一个不明来历的孩子后,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再理睬她。这样的女人,你能相信她吗?
怀特雇佣的那个收租人可能占过她的便宜,否则,为什么她三个月没有交房租,他还不采取任何行动呢?当这个消息传到怀特的耳朵时,他亲自出马了。他来到那个贫民窟,看到了她真实的处境,听了她的遭遇,然后,他向她提出了一个建议。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他没有结婚,年纪这么大了,难免有些寂寞,他攒了些钱,在康力特大道上有幢高级公寓,如果你是雷切尔会不会愿意单独住在那儿,偶尔接待一个孤独男人的拜访?
好,既然这样,那么有些条件:绝不向任何人提起怀特的名字,因为他并不想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他靠钱换来了以为情妇;明天就搬家,不准留下新住处的地址,怀特不想惹上任何麻烦;除了身上的衣服外,什么都不要带,因为他会给她买最好的;不准再见过去的任何朋友,特别是年轻的,当然,更不能见那个让她怀孕的流氓;要对他忠心耿耿,百依百顺,能做到吗?
婴儿,你要那个婴儿?好,可以,但有个条件:先照刚才所说的那样表现表现,一个月后我们再谈婴儿。来,亲一下,不行?雷切尔,你真固执,二十年来,我还没有吻过任何人。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来到电话机旁。有一阵儿,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给她打个电话,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呢?今晚就见面了——而且可以带着酒,可以把酒言欢。
他站起身,毫无目的地在店里踱来踱去。忽然,他的视线落在那块粉红色的肥皂上。潜意识里某种想法让他吃了一惊。他拿起肥皂,又放下,然后摘下眼镜,慢慢地揩拭,擦干净后再小心地放到鼻梁上。他左手拿起肥皂,右手伸进裤口袋,慢吞吞地、几乎是不情愿地掏出一串钥匙。他一把一把地看着,直到第八把。他仔细地打量着这把钥匙,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肥皂上:钥匙与印模完全相符。他将多打的那把钥匙拿出来,仔细地比着,脸越来越阴沉。
最后,他来到电话旁,给雷切尔五天前搬进去的公寓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他担心拨错了电话号码,放下电话重拨。还是没有人接。
无奈之中,他拨通了公寓管理员的电话。
“拉里,”怀特说,“告诉我今天下午的电视节目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什么啊?哦,怀特先生,我刚刚进来拿一把钳子。”
“钳子?你的那双眼睛是干什么的?我不是告诉你要留心雷切尔小姐的一举一动吗?”
“我是留心着呢。”拉里回答说。
“那么为什么还有年轻人去找她?她搬进去不到五天,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
“怀特先生,这我都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怀特强忍住怒气问道。
“我本来打算晚些时候向您报告的。昨天下午四点过后,有一个年轻人来按她的门铃,当然,就像您安排的那样,我的门铃也响了。所以,我便上楼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是个黑发男人,大约六英尺 高……”
“我知道他的长相。”怀特打断了拉里的话。
“嗯,总之,小姐不让他进去,但他硬要进去。后来,她大约让他进去待了十分钟 ,就是这样。”
“那就够了。”
“他出来的时候,我听见小姐说,她永远不会再见他。我把这些都记下来了,怀特先生。”
“好。现在,你马上到楼上去,敲雷切尔小姐的房门,如果没有回答,你用你的钥匙把门打开。我二十分钟内赶到。”怀特的太阳穴因为愤怒而突突地跳着,雷切尔的做法让他很不满意。
怀特又打电话给出租汽车公司,叫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开到雷切尔住的公寓大厦附近时,人突然多了起来,司机说:“先生,那边好像出事了,又是警车,又是救护车,车子过不去。”
“就停在这儿吧,”怀特命令说。
付完车费,怀特好奇地向出事地点走去。有十多个人围在公寓大楼门口。他小心地走过去,站在两个胖女人和一个老头儿后面。
“担架出来了。”一个女人说。
“连头带脚都盖住了。”老头儿说,“那只意味着—件事。”
“太可怕了。”胖女人说。
“瞧那儿,”另一个胖女人说, “哦,不!”
怀特从两个女人的肩头望过去,看到两个警察抬着另一付担架从大门出来。
“和刚才那个一样,”老头儿幸灾乐祸地说,“连头带脚都盖住了。”
“他们怎么啦?”一个女人问道,“我是说他们怎么会……”
一个手抱书本、满脸雀斑的女孩抬头望望两个女人,说:“有人说那男的先杀了那个女的,然后自杀了。用切肉的刀,是保安员发现的。”她静静地补充说。
“他们干吗要这样呢?”怀特自言自语道,“这么年轻,太可惜了!”说着,他转身走开了。他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想: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这么鲁莽,可惜了他今天的精心打扮,看来只能再去一趟贫民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