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的脚步声
拜?爱德华?洛克斯利医生失踪已有三个多星期了,警方出动上百个警察到处搜寻他的踪影,报纸杂志的专栏记者都戏称他为“拜德华”,而此刻,他正悠闲地坐在商贸大厦的一间办公室里看早间报纸。
办公室外窗玻璃上结了层厚冰,窗上醒目地写着“威廉?德雷汉姆藏书,到访请预约”的字样。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已经平安度过了三个星期,这不禁让他略微得意起来了。在这三个星期里,他寸步不离地待在这个藏身之地,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也没必要离开。
所有这些都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早在洛拉?洛克斯利,也就是他的太太被杀的前一个月,他就用威廉?德雷汉姆的身份租下了这间办公室,并开始经营书屋。第六层的邻居们渐渐对他的进进出出感到习惯了,就连电梯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了。他的一日三餐都在这座大楼内的几家餐馆里吃,请公认的好理发师给他理头发、刮胡子。人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就是这大楼里的人。他的邻居们都非常的规矩,从来不会去怀疑他的身份。再加上门上挂着“藏书”的牌子,也增添了人们的敬畏感,不敢随便与他套近乎。
洛拉?洛克斯利是窒息而死,早就被安葬了。各大报纸也都开始不再对这一敏感事件进行狂热地报道了。警界为了可以吸引媒体的关注,他们便做出了另一种猜测:洛克斯利医生,可能也被谋杀了。警察们又毫无根据地开始搜寻他的尸体了。洛克斯利医生可以从他房间的窗户俯瞰整条河流,因此,这条河上的所有交通,包括警船的偶尔往来,他都一览无余。有时他都觉得他们的徒劳实在令人发笑。他已经有两个星期日独自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节假日的交通,以便随时发现警察们的新举动。他和同一层楼的看守相处得不错,所以,他在任何时候出现都很正常。
商贸大厦可以说得上是城中有城。在这座大厦里,饭店、洗衣店、理发店、烟草应有尽有。在饭店和理发店里,他的名字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买每一种类的报纸,偶尔也会邮寄一封信,订购或退还一些书。在楼下的银行里,他用威廉?德雷汉姆这个名字开了个账户,存了大量的现金,以备急用。而其他的钱则放在巴黎,由格劳利保管着。
最让洛克斯利医生担心的就是那些看门人和清洁女工。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视清洁女工为隐患了,那穿着三件套,爱吃糖果的女工已经同意在他吃夜宵时才会来他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摆设很简单,他睡在办公室里间的一张沙发床上,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地下室,方便他紧急时候可以逃走。在这里约会,应该不会有什么紧急情况。
洛克斯利医生很不耐烦地把信件推到一边,期盼读者们对他周日才发出的书籍补遗能做出反应。现在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先去喝玛丽弗尔?博格斯小姐的咖啡,她可是很热情好客的。能在这层楼里认识一位如此让人赞不绝口的可人儿,真是三生有幸!他们俩还是同行呢,藏书和古玩交相辉映。她还帮他招揽过一些稀客。洛克斯利医生瞟了一眼手表,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书屋。
古玩店就在这层楼的尽头,玻璃展窗上写着熠熠生辉的几个大字“玛丽弗尔?博格斯古玩店”。洛克斯利走了进去。
“您好!我正想着您该来了。”博格斯招呼道。
“我可不会错过您的咖啡。”他棕色的眼睛又扫视了一遍这早已熟悉的房间,拐角处的那套盔甲和西班牙风格的箱子总能吸引他的注意,这两件古董也是博格斯小姐最引以为傲的:“唉,没有人能买得起它们!”这时洛克斯利总是开玩笑地说:“如果哪天书屋的生意好了,我一定买下这两件古董。”
博格斯一边泡着咖啡,一边说:“最近报纸上关于那个医生的报道已经越来越少了,我开始相信他可能也被谋杀了。”
他们和所有人一样,也经常讨论失踪了的洛克斯利医生。开始的时候,博格斯也坚信是洛克斯利医生与某位漂亮的女病人勾搭上了,然后杀了自己的妻子,此刻正在利维埃拉快活呢!
洛克斯利医生则持不同意见:“博格斯,你未免想得太浪漫啦,我总觉得此刻他的尸体正在河里,或是在漂向墨西哥湾途中的某个地方。那些警察在河岸上找到的丝巾足以证明我的看法。”
“不管怎么说,警方似乎已经不再搜寻了。”
“不管怎样,这咖啡味道真好,博格斯,把调制的配方留给我吧!这个月,你仍打算离开吗?”
她说:“如果我能走得开的话,马上,明天我就去纽约,我还想参加伦敦的展览会,然后去巴黎、罗马、瑞士。你呢,有什么打算?威廉,一想到你会在这里帮我照看这些东西,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全日制的咖啡,是哦?”
“早晨,中午和晚上。”他欣然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对于她计划的改变他有些吃惊,但很快他又觉得这对他有好处。“放心,直到你回来,我会一直在这儿。”
洛克斯利正哼着轻松的小曲,溜达着走回书屋,他突然注意到从正对他书屋的那间办公室里走出一个陌生人,这个人以前似乎在哪儿见过。陌生人正快步向电梯走来,他俩很快就会碰面。
洛克斯利猛然间意识到陌生人是谁了:劳伦斯?布莱德威尔——他的亲姐夫。
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转身离去,回到玛丽弗尔?博格斯的古玩店去,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直面此人。洛克斯利的乔装改扮已经骗过许多人了,其中不乏比布莱德威尔更为精明的人,尽管布莱德威尔跟他还算比较熟。洛克斯利已经刮去了小胡子,原本蓝色的眼睛由于戴上隐形眼镜也变成了褐色,恍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稍作迟疑之后,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此刻,他意识到在安全度过三个星期后,他正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
他试图点燃雪茄,却没能点着,反复了好几次……他们已经越来越走近对方了。要像平常人一样盯着对方吗?一场考验会就此结束吗?但愿就此结束。是的,布莱德威尔继续向电梯快步走去,而洛克斯利却慌张地走向书屋。
他敢回头看吗?或者布莱德威尔正在回头看他?他故作轻松地走着,却偷偷地瞟了一眼走廊,没有错,劳伦斯也正回头看呢。或许他仅仅是对这张熟悉的脸感到好奇。
洛克斯利医生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门,正要关上,他却看见对面的办公室门上写着:杰克逊和福特沃斯律师事务所——这是他早就料到的,下面还有更为重要的一项:调查。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恨的是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他壮着胆子喝了一点酒,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这酒的确帮了不小的忙。但整件事情让他的心绪极为不安,一夜都没睡好。然而,到了早晨,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他又恢复了自信,不过,仅仅是几个小时后,他再次遭到打击。在大厅买完烟后,他像往常一样站在走廊拐角处的“靓犬沙龙”,他喜欢看那些漂亮的小狗们理发的样子,非常有意思的情景。正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位穿着讲究的女人牵着一条法国长卷毛狗向沙龙走来。她看上去很面熟。天啊!他一定认识她和她的狗。蒙哥马莉?海德,一点也没错,那是他的一个老病号。他的心脏简直要停止跳动了,她能认出他来吗?
那狗倒是把他给认了出来。卷毛狗欢快地叫了一声,挣脱海德手中的皮带,狂喜地冲向洛克斯利。
洛克斯利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让身体保持平衡,一副难堪的样子。他下意识地马上躲开了卷毛狗,拉了拉它那黑黑的耳朵。
他指着那兴奋的小狗,以一种异样的声音说道:“这,这小家伙,对不起,夫人。您的小宠物似乎认错人了。”
蒙哥马莉太太点了点头,这时洛克斯利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请原谅托多的冲动,它谁都喜欢。”她抱歉地说道,紧拉着皮带。
洛克斯利医生慌张地离开了。她没认出他来!这真是太神奇了,但令他恼火的是自己的双手又在发抖。不过话说回来,这难道不算吉兆吗?如果说连海德夫人和自己的姐夫都没能认出他来,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立刻就又变得自信起来。但是一回到办公室,他就又喝起了烈酒。
他突然警觉地意识到,这三个星期以来,他过的也太安逸了。与海德太太的相遇给他提了个醒,他几乎叫出了她的名字。那种紧张的样子,差点使他的身份暴露了。要是他被别人认出来,就会很危险。而要是他一不小心认出了别人,也会同样的危险。
洛克斯利医生很清楚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能无休止地进行下去。等到一切都比较安全了,他就会马上离开这个国家。到时候,威廉?德雷汉姆就会神气地带着他的藏书,飞向纽约,那儿将会是一片海阔天空。
几天来,这位受到惊吓的医生做每一件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是偶尔拜访玛丽弗尔?博格斯古玩店,喝喝咖啡,欣赏欣赏那一直吸引着他的盔甲和西班牙风格的箱子。他向博格斯保证过,在她外出期间,决不降低这两件古玩的价格。
有两次从古玩店出来,他都看见劳伦斯走进杰克逊和福特沃斯律师事务所,每次他都急忙躲进房子里,免得劳伦斯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这家伙究竟想在这儿调查些什么?
一天早晨,杰克逊律师突然到访。这是让洛克斯利医生始料不及的,否则他一定会把门锁上的。
律师彬彬有礼地说;“德雷汉姆先生,我早就想来拜访您了,我叫杰克逊,就住在您对面。我对藏书有浓厚的兴趣。不介意我四处看看吧。”
洛克斯利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慌忙中蹭掉了桌上的书。恐惧就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心。他心里想,难道就这么完蛋了。
洛克斯利热情地握住律师的手:“很高兴认识您,杰克逊先生。当然欢迎参观。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但杰克逊已经开始自行参观了。然后他走向窗口,感叹道:“这河上的景色真美,从我的窗口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庭院。”口气里充满了羡慕之情。接着,他便走向门口,“我只是想和您认识一下。等有空的时候,我会再来拜访您的。”
“随时恭候。”洛克斯利敷衍却不失礼貌地说。
洛克斯利在桌旁坐下,打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再喝些酒也无妨,那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是想找什么吗?还是他真是那种喜欢搜集书的笨蛋?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他得尽快离开这座大厦和这个城市。一旦遭到怀疑,他将很快玩完。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再次来人,而杰克逊也许不再是一个人来。为什么不赶紧逃离这个危险之地呢?是什么让他还停留在这儿?一旦情况危急,他宁可放弃他的存货——在一间仓库买的三百多份海洛因。
没有让他离开的是马丽弗尔从巴黎寄来的电报:“有麻烦,周五晚上给你电话。”
今天是周四,无论如何,洛克斯利都得等她的电话。他的手又伸向下边的抽屉,却又缩了回来。他不应该喝威士忌,而是咖啡。吃完午饭,他整个下午都在博格斯太太的古玩店里待着。在那里,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杰克逊先生的办公室,而他自己也不会受到怀疑。如果劳伦斯?布莱德威尔来访,洛克斯利却不一定能看见他。
洛克斯利在古玩店里转来转去,然后又像往常那样停留在那两件王牌古董前面。现在,这盔甲看起来有点让人觉得害怕;而那只西班牙箱子则显得巨大,在紧急的时候,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它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傍晚,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照片又被登在了报纸上。仍旧是拜?爱德华?洛克斯利医生那张熟悉的脸,留着漂亮的小胡子——谋杀案发生前,他就是这个样子。
这篇报道竟然说他已被西雅图的一个正在巡逻的警察给逮住了,并且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
洛克斯利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这很荒谬,但至少说明他或许是安全的。可马丽弗尔待会从巴黎打来电话会说什么呢?一定没什么好事。
尽管洛克斯利在这栋楼里已经遇到了麻烦,可他还是不愿意离开这个避难所。他曾希望自己能平安无事地在这里无限期地待下去,而不用到外边去冒险,慢慢地人们就会将洛克斯利医生遗忘,就像克里平医生那样。
洛克斯利医生整个上午都在读书看报,把一切担心都抛开不管。他又开始觉得轻松自在了。但好景不长,那个令人讨厌的杰克逊又来了。门锁着,杰克逊一边敲门,一边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透过结了冰的窗户上,洛克斯利发现除杰克逊外,还有其他人。
律师问道:“可以进来吗?我带来一些想认识您的朋友。”
洛克斯利迟疑了好一会,才起身向门口走去。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他的预感没有错,该死的姐夫和律师就是冲着他来的。来吧!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说:“请进,先生们,有什么我可以效劳吗?”
杰克逊面带微笑:“这是库格林和里普金警官,他们从总部来的,都是我的朋友。希望您不会感到突然。”说罢,杰克逊就为自己的妙语连珠开怀大笑起来。
“进来吧,先生们。请坐!”洛克斯利勉强笑了笑。他自己坐在办公桌旁,顺手把桌上的一封信填上地址并贴上邮票,起身说:“我有一封重要的信要寄出去,我去去就来!”
“请便,我们等您回来。”两位警官礼貌地说。
洛克斯利医生出去随手就把门给关上了,他几乎是一路跑到了博格斯古玩店。直到他关上古玩店门,看到走廊里仍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心想:他们一定会跟着来的,一定会搜寻这栋大厦的每一个房间,而博格斯古玩店或许就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那只箱子是藏身的好地方!
这箱子总是敞开着,洛克斯利蜷缩着身子钻了进去。一个并不舒服的小阁子。他把沉沉的箱盖慢慢地放下来,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透气。就在这个时候,他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关上了箱盖。
“喀嚓”一声,箱子里瞬间一片漆黑,令人窒息的安静。
二十分钟后,里普金警官对同伴说:“那家伙在干吗?知道吗,咱们还有六十张票要卖呢。”
“哦,把票交给我,我保证你们能拿到钱,德雷汉姆可是个大好人,他一定会买的。”杰克逊说。
原来是这两位警官正急于卖一场球赛的票,听到这话,他们便满意地离开了。
威廉?德雷汉姆——商贸大厦里的那位藏书老板失踪了。在最初的几天里,这的确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但之后便没有多少人再关注了。
一个月后,博格斯从欧洲回来了。她还惦记着德雷汉姆什么时候来喝杯咖啡,他不是说过他一定在这里等她回来的吗。
博格斯高兴地游走在自己的宝贝中间,她突然注意到,不知是哪个笨蛋在关箱盖的时候,让箱子自动锁上了。过两天,她还得再把箱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