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红颜郡主一介女流之辈尚懂为国付出青春韶华,展夕轩如今千里疾奔宁奕,萧炫……
她让我去求萧炫,不仅仅是兄弟手足的守望相助,也是为家国天下的舍命征逐。
只是……只是如今,我听到了太多也许根本不该听到的话,我知道了太过确实根本不该知道的事。
比如,轻素对我说,“主子,您是不是对展统领……太过关心了?”
比如,展琳琅对我描述,展夕轩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拥住了我的身子,而那众目睽睽之中,有一双,清澈一如琉璃。
我对它,如此熟悉。究竟适不适合妄谈国事。
再如……
再如,若是没有方才展琳琅字字清晰的宫宴情景描述……
我自然可以冲到萧炫的面前,萧炫噙着淡漠的笑容,讥讽嘲笑的神色罕见地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几乎是急切地、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道,“你只恨皇家,怎么不肯想一想,程家被灭之后真正掌权得势的,究竟是谁?!”
他用一种心痛莫名的神色说出这句话,而后,成功地把这股心痛转到了我的身上。
我恨皇家,没错,我如何不恨!
我几乎是钻心噬骨地恨着萧氏,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求萧炫加派精兵,这股仇恨,甚至成为了我努力走完残生的莫大支撑。
我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把自己赌上了,把自己作为最最致命的利剑,潜移默化地扎入皇家的心腹。
我甚至承受着萧炫的凌虐,我甚至受尽了各种言语的羞辱,我甚至隐姓埋名,用他人的姓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只为,活下去。
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活下去,才会有……复仇的希望。
可是,突然有人告诉我,我可以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区区一个太子侍妾,也许我的仇人是别人,也许我一直以来都认错了敌手!
这,无异于,同我开了一个巨大而讽刺的玩笑,我……如何能承受得起?
走了这条路,我没有退路可退,孤注一掷,覆水难收。
如今,我的所有牺牲与忍辱负重,竟然都是一场偏离了方向的箭矢,哪怕射得猎物,却不过是一局注定了失败的弯弓引箭么?
不可以,以保展夕轩一路平安。
我的指尖不住地颤抖,不可以……绝不可以!
萧炫在骗我!他是北萧惊才绝艳的皇太子殿下,他甚至把那些行兵布阵勾心斗角的心思,用在对付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所谓英雄惜英雄,苏未央是江南才女,展夕轩是京都落城的风雅公子,也称得上是同道中人罢?
“不,不可以……”我神色无措地从展琳琅的纤纤玉手中扯出自己的手掌,混乱的脑海里拼命地拼凑着不成字句的言语,“不可以,后宫干政……不可以,太后会罚的……”
我霍地起身,脚步踉跄地往后慢慢退去,“上次的杖刑……未央此生难忘,不可以……殿下会罚我的。”
一出口,更不绝艳。
我可以不顾及他会怎么想,居然成了这样的字句。
我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相信萧炫挑拨离间的鬼话,可是在我意识的最最深处,分明是有些相信了的……
我想要救展夕轩,我想要答应下来去求萧炫,可是脑海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我,她抱着自己孱弱的双臂,孤零零地站着,用一种悲悯却又仇恨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的脸。
“不会的!”展琳琅神色焦灼地起身,“你去求殿下,他不会怪你的!”
我仍是步步后退,直到身子抵上那个烟霞银罗屏风,顶多被他阴阳怪气地讥讽一番,才定住了后退的趋势。
我甚至可以以我江南才女苏未央的身份,以一种同道中人彼此惺惺相惜的姿态,为展夕轩畅言增加援兵之辞。
展琳琅盯着我的眼,她刚唤出妹妹二字,就被我清冷冷的一句打断。
我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回手扶上屏风,站直身子,“太子妃姐姐深得殿下宠爱,缘何不去亲自求恳?未央不过是一个侍妾罢了,所谓位卑言轻……”
“他禁了我的足。”展琳琅出声,她的神色骤然转为平静,她看向我的眼,重复一遍,“太子殿下,他禁了我的足。他不许我,若是没有今日倾月阁里轻素的那番言语,出紫宸阁半步。”
我愕然,“禁足?!”
总而言之,我可以坦荡荡地去找萧炫,面不改色心不跳,全无半分尴尬之意。
她清凌凌地笑了起来,清丽的眉眼间却全是苦涩之意,“深得他的宠爱?他何时宠爱过我?你指的,可是这个?”
葱白如玉的手指点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展琳琅的神色居然变得说不出的苦涩,甚至,还有一抹愤恨夹在其中。
“从幼时起,本宫就是父亲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他对我说,琳儿是当朝宰相的千金,自然要嫁给全天下最最尊贵的男人。”
我怔怔看着展琳琅的神色,义正言辞地指责他既不惊才,她那张清丽冠绝的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的迷蒙,看不出是悲是喜。
“我虽然自幼自视甚高,父亲这句话,我却是万万不赞同的。”展琳琅仿若在回忆一场轻柔如蝴蝶羽翼般的幻梦,由不得半分惊醒,“我认定了,我要嫁的人,是炫哥哥。”
萧炫?
我一直以为,展琳琅嫁给太子殿下萧炫为妃,只是为了巩固展家在朝中的地位,如今看来,其间居然还有这般旖旎的儿女私情?
“我不管他是四皇子,还是什么庶民百姓,若是没有昨夜的那番对话,我展琳琅认定的,是他这个人,不是架在他身上的那些光环与地位。”
她倏然凑近了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直直地看进我的眼底,“这些……你又懂么?”
我……懂。
她呵呵冷笑了起来,缓缓摇头,笑得无比失望与辛酸,“你不懂,你自然不懂!懂的话,你就不会任由三哥去什么宁奕,他临走前明明去了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