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炫在我身后静默许久。
良久后,有淡得像清风一样的叹息飘到我的耳畔,“故意的……父皇是故意把我支走的……我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
我动也不动,气息渐渐平稳,身后的声音就像穿庭过院的微风,吹过也便吹过了。
依稀记得幼时,娘亲最最喜欢木棉,庭院里栽了好几株,每到微风拂过,满庭院都是袅袅的清香。
父亲曾经在树下揽住娘亲的肩,二人一个面目清朗,一个美艳如花。
容颜清癯的父亲笑声清醇,“盈盈灞水曲,步步春芳绿,旌遥既然喜欢恬静,等到洌儿澈儿长大些,你我索性找一处清闲的地方隐居去罢!”
舍了功名繁华,只为与心爱之人相依相伴,我那铁骨铮铮沉着坚强的父亲,为北萧皇室刀光剑影征逐十数年后,唯此一愿。
他宁可舍了人人艳羡的高官厚禄,竟然……仍是不能如愿。
记得彼时在院中玩耍的我听到了,上前扯住娘亲的衣角,扬起稚嫩的脸,疑惑地问娘亲与爹爹为何要独自离去,撇下洌儿与澈儿。
娘亲俯身,温婉疼惜地揉了揉我的额发,“等到澈儿长大些,就明白了……你洌哥哥会娶得娇妻,澈儿你,也会有自己的良人……到那个时候,爹娘才会放心离去。”
彼时,我听得大惑不解,娇妻我是懂的,良人是什么?
如今,我自然明白了。只是,我的良人,他又在哪里……
无论如何,我却可以肯定,萧炫他,绝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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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睡了过去,萧炫何时走的,我全然不知。醒过来时,已然是巳时了,看到轻素在檐下走过,我这才想起了昨夜让她去紫宸阁打听情况的事。
我招了招手,唤她过来,手指点了一点,示意软榻边上的杌子,让她坐。
“昨个夜里,紫宸阁里闹什么呢?”
轻素朝我笑笑,“还是展统领去宁奕的事,太子妃说不能让展家人都身涉险境,闹着要去找太后,死活求着不让展统领去……”
我心头一跳,“不是展夕轩自己要去的么?”
一时没有注意,竟然直呼了展夕轩的名字,我浑然不觉,轻素却是看了我一眼。
“展统领他……确实主动求了要去,只是听说……之前就已有旨意下来,点了名儿要他去宁奕。”
我捏住貂儿的小耳朵,“皇上下的旨意?”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仍旧不敢相信。
轻素欲言又止,大眼睛瞟了我一眼,呆呆低下头去。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半晌才听她嗫嚅出一句,“不是陛下……是太子殿下。”
我霍地站起身子,貂儿一惊,小耳朵瞬时竖了起来。萧炫……萧炫!
我突然想起了昨夜他转过倾月阁的殿门,笑容淡漠地说的那句,“一千人足够了……程廷虔将军教导出的御林军士,各个能够以一当十。”
是他……原来是他下的旨意。
我只听轻素偶尔提及萧炫如今愈发被天成帝倚重,自从被封了太子,诸多政事天成帝都不再多理,反倒开始让萧炫着手处理。
只是我没想到,宁奕如此危急的军情,天成帝也会任由萧炫来理。
宁奕前有西彦铁骑如狼似虎,后有安定、静隆与静允诸境袖手旁观,再加天公作梗暴雪塞路,情况岂是危急二字可以形容……
萧炫他,居然只让展夕轩带一千御林军?
铲雪开路千里疾驰之后,纵然到了宁奕城中,展夕轩率的这一干疲惫之师又有何用?!
落城,位居北萧版图正中,除却几千御林军与羽林军外,其余军士,尽皆驻守边疆之地,与落城相距甚遥。故而,一旦临乱,落城必成孤立无援之势,所以若非有重大军情危急,御林军,从不离落城半步。
父亲是御林军的统领,我自然明白御林军自来便是守卫京师安全,轻易不会出外安定边疆战乱,只是如今,宁奕的危机,还算不得是重大军情危急么?
萧炫他……究竟是作何考虑,竟然只让展夕轩带了一千人?
萧炫所说御林军以一当十确实不错,父亲极善治兵,驭下恩威并重,御林将士确是兵中精品。然而西彦铁骑亦以骁勇闻名四海,况且自落城至宁奕,千里奔波兵劳马疲,终究比不得西彦铁骑的以逸待劳。
纵然不论这些,战场血肉厮杀,援兵,终究是多多益善。这怕是垂髫小童都懂的浅显道理,萧炫身为一国太子,又怎会不懂?!
在宫中没少听到他人盛赞萧炫惊才绝艳,往日我没有半分心绪关心,如今却是倍觉讽刺,这样的处事手段,我怎么看不出半分才半分艳?!
我凝眉苦想,横竖想不通萧炫究竟是作何打算,瞅见轻素还在身边,就随口问了一句,“太子妃还说什么了?后来可去找太后说了?”
太后分外疼惜展琳琅,这几乎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如今她又怀了萧炫的子嗣,她的求情必然是有用的,倘若太后出面,不怕萧炫会不听。
只要多些援兵,以展夕轩的才能……应该会平安而返吧?
“没……太子妃先是在紫宸阁被宫女下人拖着,好说歹说劝着仍是不听,好容易到了安宁殿的门口,时辰分明已经晚了,太后早已歇下,哪会见得?”
我神色一黯,没见到太后……转念一想,以展琳琅的性子,大约不会这么就放弃了吧?
“那……她没再去找别人?”
轻素眼神渐渐复杂起来,她看我一眼,马上垂下头去,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一句,“主子……您是不是,太过关心展统领了……”
她的声音极低,我好容易才听清楚,脸色瞬时有些不自然,“没……没有,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我脸色讪讪,心底居然有被人识破的心虚,尴尬地抚着貂儿光滑的皮毛,脸颊上有热意缓缓弥漫开来。
“主子。”轻素大眼睛望向我脸,目光灼灼神色真挚,“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您这样,殿下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