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炫身上酒气很浓,不知道喝了多少,我蹙起眉来,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一些距离,“殿下,您醉了。”
“醉了?”他缓缓笑了起来,声音是说不出的讥刺,“醉了的话,怕是就看不到侍妾你忧虑别的男人的场景了!”
我垂下眼帘,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根本不想解释,索性抿唇不言。
“说!”萧炫一把捏住我的下巴,逼得我扬起脸来与他对视,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郁,涟漪翻卷,深不见底。
“太子殿下要我说什么?”我静静与他对视,“说展统领走到了哪里?还是,说皇家对每个驻守边疆的家族都是怎样的兔死狗烹绝情寡义?”
今日的宁奕,无异于昨日的西宇,驻守的将士面临水深火热境地之时,皇宫之中笙歌缭绕、舞姿妖娆,一副浑然不知战事的安乐状。
只是不知道,若是展家长子守不住宁奕,让宁奕境也沦为西彦鞑子的疆土,天成帝会不会一样不假思索地以叛逆之名灭了展氏?
灭吧灭吧,我紧紧咬着牙,最好把落城里所有的名门望族杀个一干二净,然后让他萧氏尊贵的皇子皇孙们去驻守不毛之地的边邑!
察觉到我话里的恨意,萧炫握住我下颌的手加了几分力气,我咬着牙与他对视,不卑不亢,不退不避。
“你在怪我。”
“呵。”我冷笑出声,“且不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怪了,有半分用处么……”
萧炫眸子的颜色更深了几分,“是因为展夕轩……所以你才会这么失态,甚至不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阖了阖眼,“我是谁……你一直都清楚。”
没错,他知道我不是什么江南才女苏未央,他知道我是已然在靖国侯府那场无端失的大火中丧生的明澈郡主。
他知道,我是程澈。
所以他才会在选秀时把我留下来,所以他才会盯着我掌心的莲花印记瞬也不瞬,所以他才会唤我阿澈、带我去送远嫁西彦的红颜郡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曾揭露我的身份,然后让那个九五之尊用诸如万箭攒心等最最无情的方式处决我这个程氏遗留的余孽。我更是不理解,他为什么固执地要把我留在他的身边,难道……
只有这样,他才能时时防备于我?
我恨萧氏有多深,就也恨他有多深,甚至,还要深上几分。——他强迫我做了最最屈辱的事,让我再也不干净了。
他,亲手毁了以往那个虽然敏感但至少明朗的程澈。
“展夕轩……他与你认识了多久,他不过是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萧炫似乎动了怒,清澈的眸子被浓浓的一层阴霾笼罩,精美的额上甚至有青筋闪现。
他狠狠抓住我的手腕,目中凶光尽显,“他有什么好,他是跟程氏势不两立的展家之人!”
“势不两立……展家?”我呢喃,嗓音干涩,却含着说不出的痛恨,“灭了我们程氏满门的不是展家,不是!是你们,是你们最最该死的萧氏!”
萧炫一顿,眸子里精光一闪,竟然掠过了一丝仿若痛惜的神色。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我一定是看花了眼,他是天成帝萧御最最宠爱的太子殿下,他是我们程家的仇人!他怎么会有痛惜的神色,恐怕该是痛快吧!
“展家……展家怎样?!展家虽然处处与我们程氏为敌,至少不会像某些忘恩负义之人,把兔死狗烹之事做得这么彻彻底底!”
我盯着萧炫的眼,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探手回袖,抓出一把银针掷向他那张故作哀伤的脸。
我见过他邪异的笑容,我听过他暧昧的低语,我忍受过他残暴的凌虐,唯独,没有见过他这么陌生却清晰的哀伤。
假的!都是假的!
“收回你那副恶心的表情吧,程家虽然亡了,也不要你们假惺惺的怜悯!”我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丧失理智,我狠狠地咬着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依附在我的骨骼中,那日日夜夜侵心蚀骨的仇恨。
萧炫的身子似乎晃了一晃,他脸上的哀伤似乎更深了几分,“你忘了……你居然都忘了……”
我紧咬住牙,“忘?!一门的血海深仇压在身上,我岂能忘?不报了程氏的血海深冤,我死都不会忘!”
“澈儿!”他一把抓住我的双肩,坚硬的指骨硌得我生疼,“你忘了我了,你忘了我了么?我不是太子殿下,我是你的炫哥哥啊……”
他那双琉璃一样的眸子,就像冬日落晚湖宁静的湖面,蒙了一层虚弱欸乃的雾气,让人只是看着就不免心中愁郁。
我仍是咬牙冷笑,“炫哥哥……真恶心。”
如果说,原本我尚且有那么一点点相信萧炫说我们以前相识的话,此刻却是半点都不再相信了。萧氏如此绝情寡义,我怎么可能叫他那么恶心的名字?!
萧炫的脸色一变,悲伤的神色似乎更浓了几分,这是我从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的,只是看着,就开始不自在起来。
我扯起嘴角,语气疏离,“太子殿下,您当真是醉了。不如让轻素送您回紫宸阁吧,太子妃怕是要等急了。”
他的确是醉了,倘若不是醉了,怎么会突然间性情大变,说这些没来由的胡言乱语?
“我不许你忘掉!展夕轩……展夕轩算是什么东西?他与你认识了多久,怎么敌得过你我自幼相识?”
自幼相识?
我呵呵冷笑起来,眸子里却无半分笑意,“殿下言重了吧,展夕轩?东西?殿下莫不是忘了,他是当朝宰相的公子,还是您的……大舅子。”
萧炫恼了,不管不顾地扯过我的手腕,眸子里泛着点点愤怒的光,他的身子呈现出一种乖戾的姿态,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是发怒的前兆。
“展氏、展氏!你只恨皇家,怎么不肯想一想,程家被灭之后真正掌权得势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