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树林，原来离薛闻景的驻处已经不远了。
黑布蒙脸那人把我带到一个庭院的拱门前，就无声退了下去，我目不斜视，直勾勾看着桂花树下背对着我静静坐着的那个青衣人。
片刻后，我才举步，嘴角勾起，声音平静，唤道，“薛大将军。”
相隔多年，我早已忘了薛闻景是何模样，可是有如此冷定睿智气质的人，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了。
我走近，他终于回过头来，一张脸并不清俊，却标示着武者的强悍与英挺。薄薄如刀锋般的唇动了动，嗓音微微沙哑，含着说不出的磁性与威严。
“程大公子派你来的？”
我点头，从怀里取出溆哥哥给的扳指，双手呈着，递给薛闻景。
他拿在手里，指腹细细琢磨着，半晌，才说了一句，“侯爷他……枉费一生忠勇。”
我神色不变，笑了笑，淡淡道，“多谢将军谬赞。”
薛闻景眼皮抬了一抬，朝我看过来一眼，眸子里开始含了几分审视和端详的意味。他看了手中扳指一眼，再看向我，“你是谁？”
“为程家鸣不平的人。”
“你是程家的人？”
我勾着嘴角，弧度愈发大了几分，“全天下蒙了冤情的人，知道程家的深冤，怕是都要喊一声不平。”
薛闻景那双深邃的眸子目光突然凝聚起来，考究的眼神几乎要把我看穿，“你是……程澈？”
他的语气揣测，眼神却没有半分猜测的意思，甚至，还带了几分我看不懂的灼灼光彩。
我点头，抿了抿唇，唤出一句，“薛……叔父。”
我不过敷衍地喊了一声，他却似乎颇为激动，整张脸仿佛都因此而闪耀起来，“好，好……好侄女。”
他神情激动地起身，我的眼角扫过去，浑身立刻一震。
名满全北萧的薛闻景薛大将军，居然是一个瘸子？！
该是因为双腿无力的关系，他起身的动作很是艰难，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下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椅子，而是一架极其简易的轮椅。
他注意到我的神色，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有一次和西彦鞑子打仗，我砍了敌方主将的一条胳膊，他废了我一双腿，所以就落得这副模样了。”
我动了动唇，心底有些唏嘘。
一双腿……对于行军打仗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来说，废了一双腿与取了他的性命，也相差无几了吧？
难得的是，他竟如此看得开。
“想想，也算是值了。”他静静地笑，并不清俊的眉眼，居然看得出几丝温和的感觉来，“西彦右贤王的胳膊，也抵得过我这双腿了！”
我笑得有些勉强，眼前这个男人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见惯了生死争逐，我说什么样的安慰言语，怕都是一种自不量力吧。
“右贤王……”我喃喃，脑子里突然电光石火般掠过了一个念头，惊得浑身煞时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右贤王？
澧姐姐的夫君？！
我的神色变幻，眼前这个睿智冷定的男人自然都看到了眼底，他用一种研磨的眼神看着我，半晌，抬了抬手，“我也倦了，已经给你备好了房间，你下去休息吧。”
“好。”我答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家兄说……已经与薛叔父商议过了，以后的安排，要我一切听从叔父吩咐就是。”
“嗯。”他慢慢地阖上眼，应了一声。
我又看了这个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男人几眼，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薛闻景……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我却可以肯定，他虽然是一个武者，但是心思城府却并不比朝堂之上的当政者简单。
溆哥哥究竟与他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才请得动他辅佐我们程家复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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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闻景为我布置的房间简约大方，有丫鬟进来伺候我沐浴梳洗，捧来的衣衫一概是比较素雅的男子服饰。
我挑了一件比较顺眼的穿上，一切准备妥当，薛闻景派人过来唤我过去。
来人却不是把我领到薛闻景的住处，反倒是到了一处用作瞭望的塔楼上面。我迈上最后一层台阶，果然见到一袭青衣迎风招展。
薛闻景见我来了，侧了侧头，身边的人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我走近他身边，也朝远处遥遥俯瞰，只见千里冰封，漫眼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致，颇为壮观。
我心神一荡，低低惊呼一声，甚至带了几分欣喜，直勾勾盯着如此浩瀚的雪景看。
只是，雪景美则美矣，看得久了，眼前居然如同蒙了一层雾一样，什么都看不大清晰了。
“不曾见过吧？”薛闻景沉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居然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落城，可是从来都没有这么大的雪啊。”
我揉着眼，点头，“难怪将军心怀浩荡，日日驻守在这样的地方，胸怀自然会开阔了。”
薛闻景笑了一声，声音清朗干净，居然有几分儒雅的味道了。他沉吟几秒，突然问了一句，“知道本将为什么叫做闻景么？”
我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幼时初次听到他的名字时就曾想过，只是直到如今仍是没有彻底明白。
我老实摇头，“将军的名字……确实奇特。依我看来，景致分明是用眼睛看的，怎么会……”
“怎么会用耳朵听，对吧？”他了然地笑，重又看向白茫茫一片的纯美雪景，嗓音也随之飘渺起来，“景致，自然是用眼睛看的，只是……若是眼睛不中用了呢？”
我又是一愣。
最直接的反应是——他在说我。可转念一想，薛闻景与我几乎算是初次见面了，我的眼睛有事，他又怎么会知道？
想到这里，我又惊又疑地偷偷打量他的眸子，双目有神，不像是……不像是不能视物的盲人。
他似乎识破了我的心思，那双深邃的眸子朝我看了过来，嘴角微微弯了弯，“本将军不是瞎子，只不过……自幼视力差些罢了。”
我面上一红，被他说中了心思，有些讪讪。
“眼睛差了，耳朵，自然要多用一些了。”他突然盯住我的眼，嗓音凝重起来，“我教你怎样用耳朵来分辨外界的动静，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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