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景……
我自然记得。
我愣愣地点头，溆哥哥神色一喜，起身快步踱到窗口，倾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屋外该是无人，他面色一安，重又走了回来。
“我要去找薛将军……爷爷说过，靖国侯府虽有门客数百，然而若是他日程家有难，能够伸出手来拉我们一把的，恐怕只有这个薛闻景。”
“如何去？”
此刻，我再也无心去想爷爷究竟对天成帝萧御有着怎样洞彻的了解，只是关心我们该如何去找薛闻景，好为程氏洗冤。
“王爷已经答应我了，如今宁奕战况危急，择日他便会向太子殿下进言，再提派兵支援安抚边疆一事。”
我锁起眉头，“萧影洛？他……可靠么？”
溆哥哥笑了笑，笑得极轻极快，一掠而过。他伸过手来刮了刮我的鼻子，“笨丫头，这个时候了，还在乎别人可靠不可靠么？”
我先是没明白过来，等到消化完他这句明明是笑着说却分外炎凉的话后，鼻子就是一酸。
是啊……可靠何妨，不可靠又如何？当失去了所有的繁华盛世之后，再来的伤害，已经没地方可以承载了吧。
的确是——没地方，可以再受伤了。
“哥哥要去宁奕前线……如何去，以什么身份去？”
“落城到宁奕的道路崩塌，就连展相三子都丧身途中，太子殿下怕是不会再派寻常的兵士了。青原王手下高手如云，派几个去为国尽忠，于情于理，也还说得过去吧？”
说得过去，自然说得过去。
萧影洛自幼身子羸弱，所以天成帝才赐了他终年如春的青原养身，他的手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以护卫这个羸弱不堪的年轻王爷。
我避开“展相三子”这样的字眼，切中肯綮，“哥哥要去找薛闻景？”
“不错。爷爷看人，相信不会错的。”
“然后呢？依附于薛闻景，鼓动他发起病变，为我们程氏揭竿而起洗清冤屈？”
“……不错。”
溆哥哥的言语果然迟疑起来。
我清凌凌笑了笑，“哥哥以为，如今正如日中天的薛大将军，会为了已然败落的程家而把大好的前途和身家性命押上么？”
他竟一时语塞。
我伸过手去，覆上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澈儿不是说薛闻景不可靠，而是说……我们最终要靠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我握紧攥着的那只手掌，“去宁奕前线的事，算我一份。”
溆哥哥果然神色一变，我抬起手，堵住他可以意料到的阻挠言语。
“程澈既然姓程，就该对得起这个姓。”
“可是……你不是……”
溆哥哥要说什么，我很清楚，我扯了扯嘴角，笑容怕是有几分惨淡，“不说别的，至少……养育情深。”
“但是，哥哥不能让你涉险！”
“险？”我勾唇笑，笑得甚至有些没心没肺了，“皇宫险不险？落城险不险？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危险么？”
我抓住溆哥哥的胳膊，“茫茫北萧，我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了，不会连你……都要丢下我吧？”
良久，他与我对视良久，终于怅叹一声，点了点头。
我笑了起来。
自程家败落之后，我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真正发自内心的，开心。
我费尽心机入了皇宫，却碌碌无为了这么久，断魂崖上生死擦肩那一刻我终于清醒过来——我要报仇，我不能这么庸碌度日、连自己的性命都日日悬兮。
我要去战场，我要去拉拢潜在的支持程家的势力……用刀和血的方式，为我程氏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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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萧影洛从宫里回来，把溆哥哥叫到房里说了许久的话。
我盯着窗外凌寒傲然绽放的白梅，有侍女从身后温婉出声，递给我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茗。
窗外清香袅袅，眼光所及之处，朵朵梅花恣意绽放，枝连枝，树邻树，便如一个巨大的雪色华盖，覆在地面之上。
我抿了一口茶，“你家王爷，很是喜欢梅花？”
侍女笑得温婉，“回小姐，王爷他喜欢得紧呢，在我们青原的府邸里就种了许多，如今来了落城更是特意命人移了几株栽在这里。”
不错，这座府邸还属于我们程家时，的确是没有一株梅树的。
我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雪色狐裘大氅，错了错茶盏，语气漫不经心，“王爷他……可曾纳了妻室？”
我自觉问得过于直白了，身后侍女果然窒了窒，俄而才重又温婉得体地笑了起来。
“王妃一位虽然一直空着，王爷身边的姬妾……却是并不少的。”
“有一位添了子嗣？”
“……嗯。临来落城时，有一位主子即将临盆……”
我抬了抬手，截断了她明显含了戒备之意的回答。意味深长地看了窗外怒放的梅花一眼，听到这里，也就够了。
我刚把侍女打发走，果然有人来请我，说是王爷让我过正厅一趟。
他刚从宫里回来就与溆哥哥说了许久的话，怕是与前往宁奕之事有着密切的关联了。我不敢多耽搁，扶着侍女的手，快步往正厅走。
许是碍于萧炫的关系，萧影洛府邸上下对我一概有礼有度，不仅特意给我安排了几个心灵手巧的侍女，阖府上下的侍卫及仆人，就连左羽见了我，也要尊称一声“小姐”。
会用太子宠妃几字来讥刺我的，只有萧影洛。
我转过回廊，就听见萧影洛清雅的笑声从厅中袅袅地飘了出来，他似乎很开心，这样明朗而不阴霾的笑声，我是第一次听到。
相处这几日下来，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绮寻殿中所见到的那个邪异男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又或者，干脆是我的记忆出现了什么紊乱。
转过厅门，侍女通报了一声，厅内立时一静。
我迈着细碎的步子往前走，眼角瞥到一袭茶褐色的锦袍，脚步不由地一窒。
那人身子似乎动了动，该是准备起身，又按捺了下去。
我瞥了一眼一旁抿着清茗的萧影洛，嗓音刻意地甜腻起来，柔柔唤，“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