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没有突然煞白。
仓皇失措地抬起眼睫那一秒,我看到了那张张扬俊朗的脸,宛若一株英挺颀长的玉树,绽放在我的眸子里。
我哽咽出声,甚至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了,“……溆哥哥。”
我的大哥,我的溆哥哥。靖国侯之孙,大将军之子,紫毓公主的驸马,如今居然成了为青原王萧影洛守门的区区兵士?
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在侮辱人的技巧方面,萧家人究竟有着如何炉火纯青的能力。
我的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层水汽,浓郁到我甚至看不清那张熟悉至极的脸,我只是下意识地掐紧了自己的掌心,心底是阵阵狂风过境般的呼啸与寂寥。
我所预想的,不是这样……绝不是这样。
我宁愿溆哥哥消泯了往日张扬的意气,我宁愿他沉沦到流连烟花风月之所的地步,我甚至宁愿……他死。
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动了动脚,想要上前询问,或者说,是……质问。
却被一句微风拂过花枝般淡漠轻柔的语句钉在当地。
有一袭云过天青般的淡色衣衫转过影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人未现,声先至,“怎么,找了这许久,才找到回家的门儿么?”
我眯了眯眼,那人的面容映在我的瞳孔上,五官精致到几乎刺痛了我的眸子。
萧影洛。
比起冷冰冰的萧熠二字,我更倾向于叫他萧影洛,也许是因为……三皇子萧熠,让我直觉般想起的,是那个修罗般邪恶的面具男子。
听了他这句话,我这才抬起眼打量了一下他暂住在落城的府邸,也瞬间明白了,缘何他会说这是我回家的门了。
没错,这确实是我的家。
不过不是位于朱雀街上的靖国侯府,而是地处相对较为偏僻的程家别苑。——也就是,天成帝萧御,曾经赐给我伯父程廷宣的那所大将军府邸。
墨底金漆的匾额上早已不再是什么将军府邸几字,而是熠熠夺目的“青原王府”,我被刺痛了眼,指甲陷进了掌心里。
就连声音,都不免尖细了起来,“难得王爷还记得,这里原是我们程家的府邸……只是,你就不怕,程家的冤魂识得路途来此索命么?”
我掩了掩唇,了然地笑了笑,“哦……原来是因为这个缘由,所以才特意让家兄来为你守门卫院?”
萧影洛阴柔邪魅的一张脸上神色不变,他甚至盈出了涟漪般清浅的笑意,狭长的凤眼仔细地觑着我的脸,“本王自然不怕了,该怕的……怕是你那好夫君吧?”
他侧过脸,瞧向门口穿着寻常侍卫衣衫、手持利剑的男子,“程大驸马,你不该近前见过堂堂太子殿下的宠妃么?”
萧影洛的语气极其轻慢,甚至还带了几分狎昵的意味,我瞬间失了冷静——不只是他的语气,尤其是那句程大驸马和太子殿下的宠妃几字,更是针扎般刺痛了我。
他分明是在羞辱我们!
我根本不敢看溆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灼灼地瞪着萧影洛那张阴柔俊美的脸,恨不能把袖子里的银针齐齐射到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
很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这才瞥了溆哥哥一眼,他白着一张脸,面上复杂的神色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显然对能够再见到我感到万分惊诧。
我盯着溆哥哥的脸,“我要带我哥哥走。”
“哦?”萧影洛嗓音玩味,“凭什么?”
“凭……就凭你是萧家的人——我们程家的子嗣就算死了,都不再为萧家效命!”
“哦!”萧影洛的声音愈发清淡,“太子殿下他,没有让你为他开枝散叶么?”
他说得漫不经心,我却是瞬时涨红了一张脸。
他的言语如此直白,自然是在讽刺我入宫做了萧炫侍妾一事了。我气得浑身直颤,恨恨地盯着他那张脸,居然一时语塞。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责备溆哥哥……我有什么资格,宁愿他是死了,也不要他出现在萧影洛的府邸门前?
我自己,不是一样委身侍人,成了我最最痛恨之人的儿子的姬妾?
萧影洛又笑了笑,居然轻车熟路一般伸过手来揽我的肩,我触电般地往后退,他修长的手臂定在空气里。
我如临大敌,他却不以为忤,甚至勾了勾嘴角,盈出一个魅惑苍生的笑容来。
“好弟妹,太子殿下可是把你交到本王的属下手里了,本王自该……让你宾至如归。”
我嗤之以鼻,朝溆哥哥看过去一眼,“宾至如归?原来王爷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
“哦——”萧影洛勾出了然的笑,狭长的凤眼盯着我的脸,“既然太子宠妃都开了金口,本王便设个宴,让我的两位好亲戚聚一聚吧。”
我装作没有听清他话里话外的讽刺,径自走上前去,握住溆哥哥骨骼清奇的手掌那一秒,眼眶涨得生疼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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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影洛果然说到做到。
宴罢,他亲自把我引到了为我准备的房间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与溆哥哥一眼,“程大驸马,难得见了你妹子,本王允你暂且离岗,与她好好聊聊!”
溆哥哥向萧影洛躬身施礼的时候,我攥紧了他的手掌,耻辱和懊恨,齐齐涌到了我的脑海里。
进了房间,溆哥哥这才渐渐敛去了一脸的淡漠神色,俊朗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分该有的激动,薄薄的唇甚至微微翕动了起来。
“澈儿……哥哥没想到……没想到……”
我眼眶发涩,不只他没有想到,我们都没有想到的,太多太多。
我压下眼底涌上来的酸涩,扯了他手坐下,挑了要紧的几件事,大致讲了讲我从程府如何逃生,又如何入了宫做了太子萧炫的侍妾。
溆哥哥的脸色不停变幻,我虽然只挑了该讲的部分讲,我所受的屈辱杖打,未免他忧心,自然是没有提的,可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掩不住的心疼。
我干笑了笑,“哥哥为何……会做了萧影洛的侍卫?”
以我对溆哥哥的了解,程家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若是没有什么缘由,他绝不会屈尊做王府门前的一个侍卫。
“澈儿……薛闻景,你可记得?”
他却不理我的疑问,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脸,问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