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腾听到消息则连连叹息。“不只是那个女生,有时我都觉得自己过得很空虚。”“什么?空虚?”我诧异地看着章子腾,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我过的不叫生活,叫寂寞。”他说。“不要恶心了。你毁了这句话。”芋头突然出现,“不过,最近挺流行这种说法的。盲目追风倒是很能证明你的浅薄。”“浅薄?你到底懂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你也配说寂寞?”“算了。”章子腾不想争了,一下又很困惑似的,“搞什么搞?全世界集体自杀?”“如果你自杀了大家都会高兴。”艾利亚说,“你做人太失败了。”“我做人失败?”章子腾不屑地笑了笑,指向旁边的芋头,“他呢?他怎么不自杀?”“你很想知道?”“算是吧。”“有这么一句话,”芋头直视着章子腾的眼睛,“纵使置身釜底,也希望不做俎肉,而是一条活生生的游魂。”接近期末,又逢上地理生物会考。我们学习太累了,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一股因为用脑过度而产生的焦煳味儿。又是一节生物课。
“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翻腾着手上几乎装订成册的复习题单,大家痛苦地呻吟着,“全要背吗?”生物老师停下了手中的粉笔,缓缓转过来,问:“怎么,你们有怨言吗?会考分数是要算入中考成绩的!”由于说话时太过激动,他那庞大的身躯有节奏地颤动着,惹笑了不少同学。他一时非常发窘,就像在情绪激昂时被人挠了痒痒一样。于是,他回过头去,看了看黑板上的讲题--生物界的物质循环。灵感呼啦一下掠过他的心上。他清了清嗓子,庄严地训斥道:“我看,人没有追求了,就像你们这样。你们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说白了,其实不过是一台台小型造粪机!”被他这么一说,教室里霎时间似乎弥漫了熏天的恶臭。大家嗷嗷地叫着,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疑心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个特殊的功能。“我看就是小型造粪机……”生物老师冷笑着,继续恶心着我们,“你们对促进生态系统的循环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你们既是消费者,同时也是生产者……”机器的轰鸣声平空响起,整个教室都好像一个巨大的造粪车间。
“好了,”说完,生物老师将粉笔潇洒地丢入了盒子里,拍了拍手,“剩下的时间,你们就自生自灭吧。”全班晕堂。“小型造粪机……”艾利亚喃喃。宁小宇赶忙挥了挥筷子,制止说:“在吃饭,在吃饭。”“是挺恶心。但仔细想来,居然觉得言之有理!”艾利亚一个激灵,睁大了黑黑的眼。这天晚自习,苏明理说,自己一直很纳闷,为什么王励励光芒万丈而她不论如何学习都借不得他的一点光辉。“简直是王者气象,好像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他身上。”苏明理说。“没有这么可怕。”芋头回过头来,鼻尖有一颗青春痘。“可怕?”“废话。所有阳光都落在他身上,我们就一团漆黑了。”“算了,不说他了,说说李松吧。”我插话道。他俩同时白了我一眼。“我作业还没写完。”苏明理开始翻找她的《轻松一练》。“李松?没什么好说的。”芋头的回答更加直接。“哦。”我觉得自己是被排挤了。芋头回过头去,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也有可以说的。比如,我现在知道的东西,李松可能永远不会懂。”说到这里,鲁老过来了。
我以为我们说闲话被她发觉了,硬着头皮准备挨批。但她只是叫走了芋头一人,而且言语温和。我寻思不是什么好事,苏明理也这样觉得。大半节课后,芋头回来了。他走到座位上,用手托着脸,沉思了一会儿,说:“看来,我不久就要和你们拜拜了。”鲁老说服了芋头他爸,让芋头转学,“寻求更适合发展的环境”。“他是个特别的孩子,”鲁老说,“只是不适应这个学校的教学模式。这样耗着,与其两相耽误,不如趁早让他换个环境。这对孩子的发展很关键。老师虽然有不忍,但毕竟要为学生着想。”她是如此会说话,芋头的爸爸真以为她心思缜密为学生担忧了。“好吧,谢谢老师。”他说。我觉得不可置信,芋头他爸怎么这么容易就上了鲁老的圈套。“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我问。“我有一个新发现。”芋头总想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发现?”“你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去!我只是对每个人的生活环境感兴趣罢了。跟我说说你家吧。”“你非要问我家是怎样的?我妈就是个家庭妇女,我爸就是个生意人。”芋头无奈地说,“只懂得生意。生意以外的事一概不知。
对我,他只知道成绩。他相信鲁老,相信商机,相信钱有力量。”我正想开口,芋头干脆地抢过话来:“说白了就是暴发户。从小,他就不允许我把西瓜吃到白皮,总要我留一层厚厚的红瓤,好像那样就挺有尊严。”我无语,埋下头写起了讲稿。--明天的阅读课轮到我向大家推荐书目。世界尽头的那片森林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与这本书的邂逅对我来说犹如在朦胧梦境般的小路上携带着真正的自己走向不知是哪儿的远方。熬夜读完此书,心中冲荡着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既不悲哀弥漫,也不愉悦非常。只是深深沉潜于那绘梦之文,又被书中浓烈的时代气息所感染。书中那种仿佛英雄末路般的不屈与悲凉超越了我所有的时间观。一种可能性在膨胀。--即使在这个生之维艰的世界上,人仍然可以拥有一片精神森林。故事大致是这样的--“我”少不更事,一个人只身前往东京开始新的生活。内心强烈的矛盾感、无奈感似乎在相遇沉静雅美的直子与活泼动人的绿子两位女生后得到了某种安置。
在因为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结识到的贵公子永泽、同寝室学地理的“敢死队”之间,生活铺展开来,交错环绕,迷茫不断,也模模糊糊地追求不断。这情况一直延续,直至于后来直子精神难以控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身与周遭的世界种种复杂的关系,心中悲凉不已。其中亦庄亦谐的幽默笔调,冷静自制的抒情风格,时不时隐入意识深处的深刻哲理,让人耳目一新的行文,无一不给我留下了清晰得不可思议的感觉。阅读起来,轻松恬淡,但又不失一种足以震撼人的,悲哀的底蕴。它敲开了我心中本来打算彻底紧闭的一扇门。每一个字都在说:喂!开门看看,我为什么在这儿,好好寻思一下,你到底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实际上,这本书所叙述的故事从头到尾都与我朝夕相处且熟悉非凡的一切毫不相关。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在中国,时间也是很久以前。再而言之,我的生活与其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奔流涌动在我内心的情感又是什么?--我想了很久,终于才明白,这本书真正撼动我的,与我的心产生了强烈的共振的,很遥远却又很巨大的,是一种名为“孤独”的旋律。
--“我”相逢永泽,两人孤独相投,但在价值观上却走向了陌路;初美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子,但仍然不能介入永泽的内心世界,“我”理解初美却无能为力;直子与绿子更是两种不同形态的孤独的象征,直子是默默,忧伤,淡雅的。绿子是活泼,开朗,然而悲哀的;“敢死队”是平平凡凡地活在这世界上的孤独者……孤独。因而我们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与“我”所真正渴望的世界,相差太远了。这时,作者就在众生熙熙攘攘的地方中央,在喧嚣密集的世界的尽头,塑造了一片森林。于是,走进去,想想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谁也别来打扰。我们仿佛可以感觉那片森林本身就在说:别来打扰,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因为,既然人无论怎样都备感孤独,与人交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能缩短任何距离,那不如任其自然,孤独即是!倒不如像本书译者所说的那样,“把玩孤独,把玩无奈。”宁可无人理解地留在这森林里,也不出去与世俗、庸众为伍。当然,内心即使遥居森林,“我”也并非消极遁世者。在这本书里,作者达到了现实与内心极高的平衡--“我”徜徉于生活本身的乐趣,喝酒,交友,看书,打工……却又时不时跳出来观察自己,观察人生,喟叹不已。
然而这正是现在很多人一直困惑,且难以做到的。从某一方面来说,它点化了我们的生活方式,给我们展示了一种诗性的、富于哲理的生活方法。让我们内在的情感得以表现,得以释放,同时也不侵犯现实丝毫的权力。这也是为什么此书多年以来畅销不衰,为全世界大多数读者所热烈追捧的原因。翻开书,是温润如珠的诗歌般的语言,清新飘逸的梦呓般的叙述,孤独得可以穿透夜空的声音,洗尽铅华的如水一般的青春情感……最后,我想说的是,《挪威的森林》是我所读的第一本小说。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翻开了它,而今,我已经十四岁了。这四年里,我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可它对我的影响是经久不变而难可言喻的。它的语言氛围,抒情格调,思想气息,在我每一次执笔时,始终陪我独坐在无言的静谧之中。我一直相信,一个人面对文字之际而产生的情感,乃所谓生命一种永恒的乡愁。也许,百年后,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会很高兴地再读它一次。“文章写完了,思绪却没有停下来。天长日久地待在学校里,我们没有生活。既然生活教育不了我们,那就只有书本能教育我们。生活单一的年代,感受贫乏的年代,我们靠拼命阅读来填补空白。这其实是另一种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