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真爱茜玛,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遗忘他们之间的爱呢?”云卓流着泪,咬着牙悲切他问。
当然,无论是拿刀或借刀的人,云卓都不会饶恕,已经17岁的她再不是小孩子,任别人欺侮、伤害,她不会让贡桑的婚礼平平顺顺的进行,不会让诺桑心安理得,她定要闹得穹隆银城鸡犬不宁,又兼鬼哭神号才肯罢体……
走到石阶的顶端,绕过一根柱子,一段绳做的楼梯就垂落在墙面旁。
“从这里上去,就可以俯瞰整个广场。”普泽大祭司说:“这是王宫废弃的角楼,是我偶然发现的,没有人知道。”
云卓站在一旁,沉默无言。她穿着黑皮袍,头系黑色长巾,一块黑纱布罩住脸庞,把一双乌黑的眼珠衬得比冬天的夜还暗沉。
“你还撑得住吗?”普泽大祭司轻声问:“这个地方会有些冷,你穿得有些单薄。”
“你是问,我会不会哭吗?”云卓顿了一下,低声地说:“你或许能了解,有时人到最悲伤时,是没有眼泪的。人在最悲伤的时候,是感觉不到寒冷的,因为她比这世界还要冷。”
“不,我不了解。”普泽大祭司叹口气说:“茜玛和你是不同典型的女孩子,她对生活、爱情充满了希望,而你却充满了仇恨。我也不能确定你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我依旧想帮你,也想帮贡桑。”
“是的,我们自幼就不同,”云卓怀抱着一种茫然的痛楚说:“所以,我很难想象,那么坚强、聪慧的茜玛为了他落得如此下场。若她早知道会有如此椎心又残忍的死法,又何必白受那么多年的罪呢?”
“她们曾最喜欢的歌你已经练熟了吧?”普泽仍有些不放心。
“他们当初就不应喜欢这等悲伤的歌!”云卓点头,心却在坠落。
登上绳梯,普泽仍不放心地叮咛着,“记住,无论有什幺变化,你都要留在上面,没见到我,千万不要下来。”
“我知道,”云卓点点头说。
她拉起绳梯,合上木板,独自留在一个小室中。虽是封闭的空间,但屋顶及墙壁各留有可容人穿过的小洞,透进的光,让她看清楚充满喜庆的广场,她的心彻底冰冷。
这建立在她姐姐死亡悲剧上的婚礼,盛大得教人愤恨难当。摆设金碧辉煌不说,贵族出身的武士及女人们皆在服饰衣帽上下功夫,奢华的气氛充斥,更显得当惹雍错旁,茜玛白衣入殓的景况凄凉。
说爱的人怎幺可以薄幸呢?云卓瞪着已站在广场中央的贡桑,尽管茜玛身边的每个人都声援贡桑的无辜,但无辜的手杀人就没有罪吗?何况,那罪恶之手上戴满了金戒银戒,手的主人盛装华丽,一点都不介意旁边站着的是另一名女子!
她不在乎今天的计划会带来什幺后果,但至少她能为茜玛出了一口怨气,也能让杀人者不能称心如意地过太平日子!
初冬的日子,穹隆银城有着少见的睛蓝天气,温度异常暖和,所以招来不少观婚礼的客人,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重新刷洗过的王宫,白得发亮,由远远的当惹雍错上看去,如一块纯涧的玉,圣洁无比,可这洁白怎能掩饰它曾经的罪恶?
贡桑和玛格部落的小公主萨措姆的大婚仪式,就在这洁白的王宫广场上隆重举行。群众最高兴的是,国王打开了一桶又一桶名贵的葡萄酒,平时喝不到的,今天却可以不醉不归。
王宫广场的空间有限,只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才能入座,其它人就站在广场的外围,等着热阿冻发出洪大,低沉的礼赞。
黑吉丹主祭司引着新人的灵魂金、灵魂玉为新人祝福。坐在第一排的国王德布,虽有些烦恼儿子的异样,但至少联姻成功了,而他相信没有了女巫的魔咒,贡桑迟早会康复的。
另一排的诺桑则带着深思的表情,他很欣赏贡桑这个人,实在不愿意用那么强烈的手段绑住他,但与王室联姻对他太重要了,他痛恨任何阻力。
全场笑容最多的,大概就属新娘萨措姆了。她一身大红的礼服,长长的尾端绣着孔雀翎毛,头上戴着七彩的巴珠、嘎乌,黑色的发辨中纠结着金织的花绳,阳光下格外刺痛云卓的眼。
比较起来,新郎在各方面就乎淡得多。贡桑采用的是标准的打扮,精制的羊皮袍,豹皮作领,鹿皮卷边。戴狐皮帽,腰间一把腰刀,刀把上嵌有绿松石、珊瑚。他站在那里,心是空的、脸是僵的,那模样不悲不喜,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典礼开始了,主祭司黑吉丹用庄严的声音介绍新郎与新娘双方的家世背景,有一长串的头衔及傲人的财富。
云卓冷冷地想着,她该何时“切入”呢?
还是在黑吉丹主祭司祝祷之后吧!让那些天神箴言浓浓地散在空气中,她再将之一一击碎。
主祭司抑扬顿挫的赞颂声告一段落,正当他开始点燃带有玫瑰香味的彩旗时,突然,广场的阳光转变了色泽,原本明亮的地方,呈现一种怪异的晦暗,一阵莫名的风在廊柱间流窜。云卓就着那洞口,幽幽地唱出茜玛和贡桑最熟悉的歌“
要是我梦见你爱我,你休怪,休要迁怒于睡眠。
你的爱只在梦乡存在,醒来,我空余泪眼。
那温柔的秘密深藏在我的心底,永远孤寂,永远见不到光明。
你心的呼唤,我心潮才会涌起,一阵颤栗,复归于原来的寂静。
要是我歌唱我爱你,你休怪,休要迁怒于乐曲。
你的爱只在歌中咏唱,歌罢,我独自哽咽。
那痛楚的秘密深藏在我的心底,永远酸楚,永远看得到悲伤。
世间只有一种痛楚我万难忍耐,就是发现你竟然会将我遗忘。”
此时的广场,那歌声仿佛从祭坛、从地底、从屋宇、从黑吉丹手中的哈达、从每个人的脚下涌出。最初是极轻微的,恍如寒夜婴孩的哭泣,不断地绕成一条线,逐渐上扬、逐渐大声,最后直达天籁,明明白白地,成为一个优美如天籁之音的女子声音。
会是谁呢?广场中有人想起迷人的茜玛,如遭死人的手爬过背脊,不禁大惊失色。
歌声开始起伏,如泣如诉,一字字咬得清晰又凄美。
诺桑倏地站起来,大叫:“谁?是谁?谁在这装神弄鬼?”
还会有谁呢?能唱出这种美丽歌声的,除了茜玛,穹隆银城还没听过第二个人。恐惧的情绪一个传一个,教堂内的人都无法动弹。
那首歌重复唱着,诺桑则派人四处搜索,但王宫、广场已成阴沉之地,天色愈来愈诡异,令人毛骨炼然。
茜玛的歌声,加上死亡悲伤的腔调,四处回荡着,深深震撼人。云卓感觉自己像地下走来的信使,亲人唤不回、大地唤不回,死灰的脸、死灰的唇,将王宫一切的华美都冻结了。所有的人如大难临头的蝼蚁般仓惶奔逃着,只有一个红衣人镇静地往反方向指挥。云卓看到他那漆黑短发,灰色的眼珠,和那如神祗般的姿态,她凭直觉猜到那是诺桑。
歌声如线将断,又如珍珠般散落一地,突然,贡桑大吼一声,仿佛逃命般地往外直冲。
倏地,白天转成黑夜,真是地下的使者出巡吗?连云卓自己都惊呆了。
她由壁上的凿痕爬到屋顶上,巍巍地站在屋脊,太阳变成一团暗红的影子,原来是日蚀,正像是来应和她这场“表演”。
贡桑忽然头痛欲裂,他双脚不停地颤抖,随着歌声高低,他觉得自己像泅游在水中,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真实的触感,一下好舒服,一下又痛苦地快要呛死。
歌声就在门后,他努力的拨开水,想打开那扇门,但总是意志分散,力量不能集中。不要吵!不要吵!他抓打自己的头,疯狂起来,第一个撞倒的就是新娘萨措姆。
“贡桑,你还记得我吗?”有一个声音幽幽地说。记得!记得!请再留驻,让我捕捉!
歌声悲凄,唱出了血、唱出了泪,贡桑打着每个横阻他的人,踩过红地毯,冲出门外,外面等待热阿冻声的人全部愕然。
就在这一刻,天地全黑,日正当空的太阳,有个圆圆的黑影接近,再完全挡住它,只留下细微的光圈。
“呀!女巫来复仇了!”有人叫着,忙遮住了眼睛,“灾祸要降临了!”贡桑直视着那光圈和黑影,双眸被亮光灼着,燃烧他所有的意识。
他眼睛盲了,水中的那扇门却打开了,里面有个极美的女孩,褐色的眸子,黑缎子般的头发,静静地说:“贡桑,你,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她的唇角流血了、眼角也流血了,两地手中握着那把尚温热的刀。
天呀!他的茜玛,他至爱的茜玛,以生命换来的茜玛,竟死在自己的刀剑下……贡桑清醒了,往事一幕幕掠过,包括那最残酷的一刻!
他从内心最深处,迸出一声至惨至烈的哀嚎,甚至震破了自己的耳膜:“天呀!我杀了她……”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他仍感觉得到茜玛在哭。他还有双手,不是吗?
贡桑不发一语的拨出了腰间的刀,往自己的心脏刺去,血由口中喷出;他再踩过血,由王宫前那高高的、规则的台阶跌落,才慢慢结束他心上至狂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