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天中午,我们被关在第五大道Van Cleef Arpels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那个屋子装饰华丽,从里面反锁,没有窗户,宛如密室。在座的有店经理、设计师和做首饰的师傅,女店员微微欠着身站在旁边。
当天,店里有两颗心形钻石,大的一点八七克拉,小的零点七二克拉。我们和设计师谈过,决定镶成一个链坠,草图画出来,是两颗心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大的是你,小的是Caresse。”Lyle说,在我手上和脸上各吻了一下。
我想问他,那你在哪里呢?嘴上却只说了声:“谢谢。”
下了楼,我在底楼柜台里看见一个钻石手镯,试了一下。Lyle说:“很好看,当做生日前的礼物好了。”一万两千美元,一并买下。他签支票,我手托着下巴看着除他之外的随便什么地方。旁边一桌坐着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一对就要结婚的情侣,在挑戒指。女的看中了一对,但似乎超出预算了,正犹豫着,男的对店员说:“我们就要这对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桌子下面,两只手扣在一起。
“我们”,那句“我们”说得如此动人,以至于我很长时间都在回想那个场景。离开首饰店,我和Lyle在附近一间餐馆吃饭。天气很好,我们就坐在沿街的露天座上。空气清新,到处看起来都明晰艳丽,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一些还穿着夏天的衣服。我摘掉太阳镜,伸出右手放在他腿上,一秒钟之后,他也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怎么了?”我转过头,看着他说。
他回答:“我很好,没怎么。”
“我的意思是,这段日子,你很少说话,跟我。”我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他笑了一下,反问:“你想听什么?下午一点半,在东六十三街和公园大道路口?”
“的确不是合适的场合。” 我承认。
侍者过来上菜,打断了我们,我心里却放不下那个疑问,等菜上完,又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眼睛看着面前餐盘里的鱼子沙拉,一支叉子在里面搅啊搅的。
他没有回答,过了很久,突然说:“为什么不能让它就这么过去呢?各自努力一下,我们会好的。”
我重新戴上太阳镜,不再说话了。
吃过饭,我继续血拼,他回酒店去了。快三点的时候,我终于买够了,也走累了,拿着满满两手的购物袋走进列克星顿大街一间咖啡馆休息。刚刚坐定,一抬头就看见Rona Morgan坐在离我不过五米远的地方,穿着上班的衣服,低头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手里的一份文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低头检视了一下身上的打扮。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让我自惭形秽。想要装作没看见,但隔得太近,已经来不及了,她也刚好抬头看到我,朝我笑了一下。
我走过去,跟她说:“嘿,你好吗?”
她让我坐到她这边来,告诉我上午有个会一直开到现在,只有二十分钟随便吃点东西。
我问她最近忙不忙,她问我小孩怎么样了,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了。她很快吃完,匆匆告辞。我看着她走出去,还是从前的样子,美丽低调,看似温柔,却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有一瞬间,我没办法否认,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聪明,至少看问题更加清楚,也更识时务,知道什么事情可以试,什么事情无论如何都没戏。
天开始黑下来的时候,Lyle打电话来说晚上带我出去,多少又让我恢复了一点信心。我回家,换好衣服,等他。七点半,他来接我,去上西城的让·乔治饭店吃饭。点完菜,他说本来有个派对请我们去,不过他想还是两个人在一起好一点。
周围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又轻又柔和,两人餐桌很小,我们离得很近,桌子下面,腿、鞋子或是膝盖偶尔碰在一起。
主菜上来,我对他说:“我星期五去心理医生那里,我想要你陪我去。”
他先是答应了,很快又反应过来,我不只是要他送我去接我回来而已,笑着说:“饶了我吧。”说完继续他愉快温柔的样子,直到一顿饭吃完。
出了餐馆,上车的时候,他对我说了句“我爱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更像是种安慰。
“那个派对在哪儿?”我问他。
“公园大道七百四十号。”地标建筑,又是一个有钱的主儿。
“我们去吧,如果不是化妆舞会的话。”我提议。可能是晚餐时那一点点酒精的作用,不想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更不想回家。
公园大道七百四十号,那个门牌号码以昂贵闻名。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只有九点多钟,人还不多。男主人甚至还没有打扮好,女主人站在门厅迎接早到的客人。她身后螺旋形楼梯通向房子的顶层,超大号主人房,超大号露台,满是落地窗的起居室,无敌的夜景。我不太清楚这间公寓要多少钱,不过,再过五年最多十年,Baker家死掉一两个有钱的亲戚,我就能住进更大更豪华的房子。
Lyle跟女主人讲话,我自顾自地走进客厅,经过一道门,门后面是一个足够几十个人跳舞的大房间。房间尽头一支七个人的爵士乐队刚刚开始演奏,靠窗一溜餐台,穿白制服的侍者在准备食物,摆好餐具和酒杯。我走过去,拿了一杯香槟,靠在窗口慢慢地、一口气喝完,然后转身又拿了一杯。喝掉三杯或是四杯之后,周围渐渐热闹起来。乐队开始演奏适合跳舞的曲子,有人在屋子中央慢舞,有人说话,笑声,惊喜的叫声,水晶玻璃碰撞发出轻轻的带着共鸣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突然发觉,我不知道Lyle在哪里,我们走散了。
几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在离我不远的窗口讲话,其中一个说:“她在自己身上投资了不少,脸上几乎没有没动过刀的地方。” 说的是女主人,五十出头,仍旧很美,二十几岁的时候嫁给现在的老公,家财过亿,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似乎是再幸福不过的家庭。然后有人说起男主人的情人:一个选美皇后出身的模特;前一个情人,肥皂剧明星;前前一个情人……大家偷笑。
有人碰了碰我的手臂,叫我:“嘿,肚子。”
会这么叫我的只有一个人,Bryan Blanchet。我回头,果然是他,礼服领结,打扮得很漂亮。
“跳舞吗?”他问我。
我记得自己回答他“不跳”,但还是随他搂着我走向舞池。
“最近怎么样?”他说。
“很好。”我回答。越过他的肩膀,看到Lyle挽着一个穿黑色长裙的女人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低头侧着脸听她讲话,再抬起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我和Blanchet。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
我更加贴近Blanchet,听他在我耳朵边上说着半真半假的恭维话,一连跟他跳了两三支曲子,直到Lyle切进来,默不作声的跟我跳舞,舞曲结束,他拉着我走到角落里。
“不要玩你玩不起的东西。”他跟我说话,眼睛却看着房间里说说笑笑的人群,无所谓的语气,“你以为他是冲你来的?他是冲我来的。为了叫我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