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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陈仪策反遭毒手南京,傅厚岗69号。

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站在那张大中国地图前,面对着胶东半岛南端的那座弹丸之地的城池——青岛,呆呆地注视着。

许久许久之后,他的目光才从地图上移开,转过身去,十分无奈地坐到了沙发上。

他两手抱着头,眼睛微闭,乱头无绪的思绪一古脑儿堆集心头,他感到十分困倦。

在这面临党国危亡的多事之秋,李宗仁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代总统”的宝座,从蒋介石手上接过江南半壁破碎的河山,该如何去收拾这个破烂摊子?李宗仁此刻的心情是喜忧参半,并不平静。

军事上,长江以南的军队全掌握在汤恩伯的手中,汤恩伯是蒋介石的亲信和心腹,蒋介石放个屁,他姓汤的肯定说香,自然不会听他这位“代总统”的调遣。

政治上,孙科的行政院在19日作出了那个要求中共“立即先行无条件停战”的决议后,即着手向广州搬家了。

孙科的甩手南移,“院”去而“府”留,“总统府”这个国民政府的最高衙门也就成了个空洞洞冷森森的名副其实的空壳子了。

内部分崩离析,外有强兵压境,此时此刻的李宗仁真是“天低吴楚,眼空无物”。

他是个无兵无将无实权的光杆代总统啊。

谁说他心中能不烦?自辽沈战役后,战争的天平就开始倾斜了,接着平津、淮海传来的都是报丧般的坏消息。

国军一下子伤了元气,如一盘散沙怎么也收拢不起来了,节节溃败,兵败如山倒。

这一幕幕场景,简直让人伤心透了,人民解放军乘胜追击,百万雄师直抵长江北岸。

美帝国主义直接出兵占领我沿海城市,帮助蒋介石抢占军事要点。

这是游弋在我山东省青岛海域的美国军舰长江北岸,除青岛外,全是人家共产党的天下了。

他在努力寻找一种自我平衡心理的办法,那就是能否扭转战局。

他心里十分明白,争取利用和谈来获得“停战”的结果,人民解放军停留在长江北岸不再南进,以便让他腾出手来整顿实力,聚集资本,拿来与之同中共相对抗。

此乃当务之急也。

李宗仁起身再次来到地图前,用蓝笔把青岛醒目地圈了起来,嘴里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定要设法保住青岛这条重要的海上通道,这可是山姆大叔在中国北方占据的唯一海军基地。”但能否保住?他心里也在打鼓。

同一天,浙江溪口,蒋介石寓所。

这位下野赋闲的委员长一刻也没有闲着。

没闲着为那个即将没落的腐朽政权操心。

溪口,属浙江宁波的奉化县,在县城以北十五公里处,为剡溪第九曲的出口处,故名溪口。

此镇四面环山,位居剡溪北首,与溪边相连,过武岭入镇约五百米即是蒋家的老宅丰镐房,再向西顶多三百米便是蒋介石的父亲蒋明火当年开设的玉泰盐铺。

这两座房屋均坐北朝南,面临风景秀丽的剡溪,可别说,当年这私盐贩子可真会选择块风水宝地呢。

丰镐房位于镇上古老的经堂弄。

说起这丰镐房,还颇有点讲究,“丰镐”两字——“丰”代表蒋介石这一房,“镐”代表他的亡弟瑞青一户。

瑞青早死,由蒋介石兼祧承袭,所以称为丰镐房。

此宅大门临近溪口直街,进门有一条狭长的走廊,两旁是一片空地,种有几行榆树、冬青之类乔木。

老宅正房三间题曰“素居”,这里一直是蒋介石的母亲和蒋介石的结发妻子毛氏的住处。

这座小小的苏式楼房室小精致,窗棂多嵌五色玻璃。

从1927年蒋介石踏上中国的政治舞台开始,这座小巧别致的建筑始终保持着原有的模样,只是又在它的四周建起一排十间中西合壁的新屋和两幢西式洋房。

此刻,蒋介石也在专心注视着地图上的青岛。

按理说,他已卸任赋闲在家,本应修心养性安度晚年了,还操那份心干啥?可他蒋氏一生中从未放松过的头等大事就是军事权,他也就是凭借着他的黄埔班底和军事权才平步青云的。

枪杆子乃是夺取和捍卫一个政权的根本。

1月21日下午,当他在南京中山陵“辞陵”后,离开南京来溪口时,他将一套长江布防计划携带在身边,其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决不放弃军事权。

如今虽说他身居乡里,但溪口已设立了七座无线电台,国民党的党政军要员和各路诸侯奔赴溪口请示总裁面谕的人,仍不绝于途。

对中共作战,蒋介石这时仍做到了事必躬亲。

这很难让人想像,他已经是一个下野赋闲的人。

蒋介石的寓所里,挂着一幅于右任书写的对联:“登高望远海,立马定中原。”这对联本来平时是挂在他客厅里的,此次离南京,他将它摘来挂在了寓所,每天都要面对它深情地望上几眼,但他心里清楚,“立马定中原”的机会已经很难了,但他不甘心。

他的桌子上摆着一份汤恩伯交来的浙江省主席陈仪策反的亲笔信。

汤恩伯能在这国难当头之际,有勇气交出这封信向他告密,足见汤恩伯对他蒋介石的忠心,这件事令蒋介石深受感动。

因为当年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许多黄埔弟子,眼下却是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投降的投降,难得再有汤恩伯这样的心腹爱将了。

蒋介石十分清楚,陈仪对汤恩伯有知遇之恩情同父子。

说来话长。

早在1922年4月,杭州陆军小学一年一度的招生工作刚刚结束。

一天,浙江革命军政府军务部部长陈仪正在办公室听取今年招生情况的报告。

当时的陈仪,除了军务部部长之职外,还身兼陆军小学校长的职务。

“报告。”秘书进来将一封信交给陈仪后,悄声退了出去。

陈仪接过信来一看,这是一封陌生的信函,打开信笺,映入眼中的是一排工整的小楷字:校长大人:我是一名穷学生,因家中经济拮据,中学毕业之后,父母无力供养升学。

交困之中,求亲告友,凑齐盘缠,前来报考陆军小学。

然行路迢迢,艰难跋涉,到达杭州后,已延误考期。

现盘缠已尽,进退两难,特向大人求助。

汤克勤敬上阅完信后,陈仪被这个青年困境求索的精神所感动。

他想见见这个青年,便吩咐手下按信封上署的地址找来了这个叫汤克勤的青年人。

汤克勤见到陈仪后二话没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陈仪见他真心求学,就破例收下了这个学生。

陈仪膝下无子,见汤克勤出身贫寒又好学上进,当然十分喜爱,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全力资助他上学。

可以说,当初若没有陈仪这位伯乐,汤克勤即使是一匹千里马也不会有半点作为可言。

汤克勤对陈仪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拜陈仪终生为恩师视同生父。

为此亦改名汤恩伯,以记取陈仪的栽培之恩。

陈仪之所以在接受了中共地下党的策反条件后,敢于将策反的亲笔信交给在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中,可以与胡宗南平起平坐地位显赫的两大巨头之一的汤恩伯,就是缘于他们之间有这层情同父子般的关系。

可他陈仪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吃亏也就在于这层特殊的关系。

仅就陈仪最初的动机而言,是无可厚非的。

是啊,如果能使汤恩伯自动放下武器兵不血刃,无疑是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好事。

此刻的汤恩伯今非昔比,他可是国民党军队中重兵在握的权贵人物。

1月18日,也就是蒋介石宣布下野的前三天,汤恩伯被正式任命为京沪杭警备总司令,他现在手中握有重兵四十五万人,另有海军两个舰队,空军三个大队。

直接控制着长江防线湖口以东直至江南的长达几百公里的战略要地。

长江,自古以来就被称为“天堑”,项羽、石达开,历史上有多少英雄豪杰曾被这滔滔江水无情地吞噬掉了!现在,人民解放军不但要面对这汹涌澎湃的长江,同时还要以劣势装备去面对装备精良的上百万国民党军队,面对蒋军的美式飞机、军舰、坦克、大炮……面对这重重困难。

如果能策反汤恩伯成功,不仅仅能够直接加快人民解放军渡江的速度,而且,对于解放上海,甚至解放全中国,都将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

让江南人民免受战火之灾,这自然是件功德无量的天大好事。

对于策反汤恩伯,陈仪感到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对于这点,他十分自信。

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二十多年来,汤恩伯在军界不断地晋升、晋升。

然而,他对陈仪的感恩之情却从未动摇过。

许多熟识汤恩伯的朋友或他的部下都惊奇的发现:在其他场合无论汤恩伯如何狂妄、骄横、霸道,然而在家里对陈仪则总是毕恭毕敬,一口一个“恩师”,左右服侍在陈仪身边,从不越轨半步,俨然是一个典型的“孝子”。

自信有时本身就是一种错觉。

陈仪就犯了一个这样的错误。

他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眼下的汤恩伯,已不是当年那个寒酸的求他相助的汤克勤了;他早已经脱离了他原先所处的那个营垒,而跻身到另一个营垒里了,并且要竭尽全力地去维护他目前所处的这个营垒。

当然不惜出卖良心和灵魂。

历史来到了十字路口上。

汤恩伯出卖了自己的恩师,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千载难洗的骂名,沉重的历史帷幕落下了。

陈仪终生最为心痛的一句话,留在那页几乎要碎裂的日记上:“我错认了一只中山狼为子!”“国难见忠臣啊。”当蒋介石签发了逮捕陈仪的手令后,放下笔时又看到了躺在桌子上的那封策反信,对汤恩伯又一次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他是多么希望国军中能多出几个像汤恩伯这样为忠于他而大义灭亲的将领呢。

可他深知,这样的忠臣已经不多了。

蒋介石深为这几年来国军将领被俘之多、气节之短而倍感耻辱。

为此,他不知骂了多少个“娘希匹’。

他也不知多少次鼓励过国军的将领们“成仁”:“我军将领应该坚毅果敢,杀敌立功,倘若不幸失败,就应光荣地‘成仁’。

被俘是最可耻的事,与其生而辱,不如死而荣!”他曾多少次把那把“不成功便成仁”的“军人魂”短剑挂在国军将领们的腰间,但到头来,该投的仍然率兵去投,该降的照样挥师去降。

他愤怒,他的黄埔门生们,竟是这样的不争气。

“娘希匹!”骂过之后,又不得不哀叹一声,陈布雷、杜聿明、廖耀湘、黄伯韬、邱清泉、傅作义……一个个都去哪里了?蒋介石此刻感到真有一种行将灭亡的悲哀了。

虽说保驾的“御林军”正在调集,他对脚下这块土地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好像踩在布满地雷的阵地上,感觉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浙江是他的老家,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了。

可是现在连家乡这块土地也并不安全哪,至少这位浙江省主席陈仪就不是个东西,他就敢在委员长的眼皮子底下闹地震,想到此,他还真感到有点后怕。

他用笔也在地图上把青岛圈了起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青岛目前已是风雨飘摇,长江以北已经没有他老蒋的地盘了,青岛可是目前他在长江北岸唯一的国统区了,要想“立马定中原”,保住青岛这条海上通道就显得十分重要。

但无可讳言,前阶段战事上的着着失败,已使得他的国民心理动摇,国军将领的信心丧失士气低落,青岛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呢!本来,再过两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了,这也是蒋介石三十六年来第一次在家中度岁。

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不出一点即将过年的欢乐气氛,乡里浓郁的人情味,丝毫没能给他蒋介石带来慰藉,他不可能把这恼人的国事暂抛到一边去。

蒋介石面对着地图上的东南半壁江山和圈起来的青岛,心里酸溜溜的,嘴里喃喃自语道:“国难当头,人心难测啊!今非昔比,众叛亲离,下野返乡后,人倒霉时放屁都打脚后跟哪。

但愿刘安祺不是傅作义,不是吴化文。”一声叹息一种无奈。

不时间还夹杂着一声“娘希匹”的骂声。

溪口小镇,一下子又变成了新的国民党的政治中心。

蒋介石成为世界上最忙的闲人。

大战前夜的中国江南。

南京和溪口两地,李宗仁和蒋介石这国民党的两大核心人物,都在精细地拨弄着自己的小算盘,心照不宣地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一个是国民政府的“代总统”,一个是下野返乡的委员长,彼此间的明争暗斗谁也没闲着。

青岛,这长江北岸的南京国民政府的特别市,无疑是这盘棋中一个举足轻重的棋子,谁都想在这场政治赌博中押一宝。

图大义,鸦片烟馆密谈位于青岛北郊的即墨县城。

眼看就要过年了,县城的街上却显得冷冷清清,一点年味也没有,偶尔传来一两声“卖豆腐喽”和“冰糖葫芦”的叫卖,与干冷的天气一样,让人听起来也是寒寒的。

过年并没有给人们带来什么希望和欢乐。

看那些在路上,城关集市上匆匆为生计奔走的人们,脸上没有笑容,显得迟钝和沮丧,一个个都是那样疲惫而忧郁,带着一种身逢末世的烦躁与不安。

唉!这样兵荒马乱的年头,大家都近乎麻木了,即使过年,还有什么欢欣可言呢!呼啸的西北风刮过,几只瘦黑的寒鸦“呱——呱——”地哀叫着,落到城头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上。

国民党占据下的即墨城,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特别阴冷荒漠。

物价飞涨,印着蒋介石头像的“金圆券”一文钱不值,有钱人在争着抢购黄金。

穷人呢?穷人在盼着改朝换代。

在城关的一家鸦片烟馆的单间里,有两位特殊的客人仰卧在烟榻上,身着国民党校官军服,手里持的却是不点“泡”的烟枪,两人在紧张地密谈着,显而易见,决不是来过烟瘾的。

这两位能和共产党解放军方面取得联系。

他曾几次想派人去解放区与共产党联系,又怕事情万一暴露反遭国民党的黑手。

他明白,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有半点疏忽,一旦事情败露,就会造成对全局无法弥补的损失。

为此,他深感焦虑苦闷与无奈。

有时回到家中,也往往愁眉不展,妻子见状,知他又是碰到了不顺心的事,但事关军务,妇道人家又不便也不敢多问。

其实,就在方本壮苦于与共产党无法联系时,策反方团起义的计划,共产党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实施了。

经过认真仔细地分析研究,认为方本壮本质较好,有争取起义的可能性。

如果能掌握好时机,能在适当的时机和地点采取行动起义,对瓦解敌军和顺利解放青岛都会发生很大的影响。

党决定,派段德华同志先在济南方本壮表亲刘子珍处打探一下方本壮的近况,探探口风。

视其态度,再行举事。

这是1948年10月的一天,刚刚解放了的省城济南井然有序,人民解放军在各重要地段持枪上岗,刚刚获得翻身解放的人民对新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安全感。

大街小巷一如往日喧闹,战争留下的创伤正在逐步恢复。

紧靠闹市区魏家庄的街巷一隅,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商行——亨大号。

小店不大,因注重信誉,买卖倒也红火。

解放济南时因激烈的巷战小店曾关闭了几天,战后,共产党保护商人利益,小店不久就又开张了。

店主名叫刘子衡,时下正在青岛做生意跑买卖,这边店里的事暂由他的哥哥刘子珍操持着。

一大早,小店铺刚刚开门营业,这几天收入不错,尽管是刚刚解放,但前来光顾的客人还是不少,千佛山在凝望着这里,或许是正在沉思:为什么一座刚刚获得解放的城市会如此安定?刘子珍正在忙着布置着店面,一位干部装束的中年男子推门走了进来,冲着老板刘子珍道:“大哥,还认识我么?”来人就是段德华,是刘子衡的好友,济南解放前曾在我渤海第二军分区领导下从事过一段地下工作,解放后转归济南有关部门,继续协助政府做搜捕潜特收缴枪支等工作。

一句话,是一位从事特殊战线工作的同志。

今天,他来到刘子珍操持的“亨大号”,并不是专门来拜访老朋友,而是肩负着党交给他的一项特殊的任务——策反方团起义。

“哟,这不是德华老弟吗?你怎么有空过来,稀客,稀客。”“过来看看大哥,顺便叙叙旧。”刘子珍见老朋友来访,十分高兴,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把段德华让进内室,亲热地攀谈起来。

“老二还在青岛做生意吗?”“是啊,那边还是国统区,听老二说,山东各地的流亡政府都云集青岛去了,政府官员比做买卖的还多,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买卖难做啊。”“这倒也是实情。”“还是解放了好,一切公平交易。”一番家常话拉过后,段德华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方本壮现在还在青岛的国民党军队吗?”此话问得非常随便不动声色,从段德华的脸色上看,似乎是无意之间随便问问而已。

“是,还在那边当团长。”刘子珍虽然也是随口应答,眼里却隐隐地显现出一丝疑虑的神色,尽管这神色一闪而过,却没有逃过段德华的眼睛。

刘家与方家是表亲,刘子珍是方本壮的大表哥。

1947年秋特殊客人就是国民党三十二军二五二师七五四团上校团长方本壮和中校副团长张德义。

他们为避人耳目才选取了这里,所谈的核心问题就是率部起义投奔光明。

方本壮,祖籍安徽桐城。

他身材不算太高,却很健壮,一双大眼总是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着典型的军人气质,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老行伍。

早在1937年8月,年方十九岁的方本壮,满怀着抗日救亡的热情走出家乡投笔从戎。

为寻一条救国救民的出路,他考入国民党中央军校第十七期,翌年秋军校期满结业,后几经周折于1939年春,被派入驻胶县的山东保安第一旅任下级军官。

1941年夏,该旅旅长姜黎川在中国共产党抗日民主统一战线政策的感召下,向八路军靠拢,率部移驻胶东抗日根据地,部队番号也被改为“八路军胶东特别旅”。

这一时期,对方本壮的影响极大,当时,方本壮任姜部的副团长,经常同驻地的八路军联系军务,耳濡目染中,对共产党八路军有了最初的了解和认识;尤其是共产党八路军那高昂的抗战热情、秋毫无犯的组织纪律和官兵一致的融和关系,与国民党军队中尔虞我诈欺压人民的腐败风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方本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尽管一致的口号是打日本,但方本壮认为,最后得天下者肯定是共产党。

1943年1月,蒋介石为了加强其在山东的反共阵地,命令李仙洲率领第二十八集团军近十万人马离皖入鲁。

心怀鬼胎的姜黎川本来对抗日就缺乏信心,闻讯李仙洲到山东抢地盘来了,便背信弃义,于是年夏初“投李”(仙洲)反“八”(路军),辞去八路军胶东特别旅旅长的职务,充当李仙洲委任的“第二挺进纵队”司令的职务去了。

方本壮虽然赞同“联‘八’抗日”的主张,但因他是国民党中央军校毕业的学生,对国民党仍存有幻想,各为其主,因而仍留在姜黎川部,并升任为团长。

抗战胜利后,姜黎川的部队被改编,他本人则出任青岛市参议会副会长了。

方本壮所在的团被缩编为国民党监护十一团一营,方本壮出任营长。

转眼到了1946年6月,国民党新编九十六军副军长大汉奸赵保原在“胶高战役”中被击毙,赵部残余与方本壮所在部队合编为国民党暂编第一二一师,方本壮任该师三团一营长。

到1947年9月,方本壮部在国民党军队进犯灵山(今即墨城北三十华里处)解放区的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任,负伤后的生活及医药费无人过问,使他心灰意冷,对国民党完全丧失了信心,不得不只身前往济南表亲刘子珍家中养伤。

养伤期间,他对自己这些年的行为进行了认真反思,联想到国民党政府巧取豪夺腐败透顶、鱼肉人民的所作所为和国民党军队中互相倾轧的腐败现状,猛然醒悟到这些年来他竟是像瞎子一般地在黑暗中行走,萌发了不愿再为国民党继续卖命的念头,但又苦于一时寻不到一条奔向光明之路。

伤愈后,方本壮被派任山东保安第七旅二十一团副团长。

1948年夏,方本壮所在团编入国民党三十二军二五二师,番号是七五四团,方本壮任上校团长。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开始搜集有关解放区的情况和收听解放区的广播。

自济南战役之后,山东的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孤栖青岛的国民党军政要员惶惶不可终日,以种种借口竞相南逃,社会秩序一片混乱,军队士气消沉,人心涣散,厌战情绪剧增。

吴化文率部起义,使方本壮的眼前一亮,终于促使他坚定了挣脱反动军队的羁绊,投身到革命阵营的决心,但他不知如何才好,方本壮奉命率部进犯即墨灵山解放区。

因作战负伤曾专程来刘家养过伤,在这期间,段德华有一次来刘家找好友刘子衡叙旧,与方本壮曾有过一面之交,虽说是萍水相逢,彼此之间却也心照不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一定非得捅破它。

可在这种时候,段德华又突然打听起方本壮的下落来,刘子珍不禁愕然。

段德华打的是什么主意?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刘子珍肚子里敲开了小鼓,他一时捉摸不透段德华的来路与用意,难免疑云顿生。

“是这样,大哥不必多疑。”段德华很随和地转缓着语气,他深怕刘子珍误解了他的意思,中国的老百姓,多少年来总是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习惯思维中生活,尤其是商人身份的刘子珍,更是不愿招惹是非上身。

所以,段德华在与之交谈当中,力求打消他的疑虑。

“在前几天刚刚发生过的济南战役中,吴化文率部起义立了功,这事大哥你也是知道的。

这说明国民党气数已尽,再干下去也是不会有出路的。

人家吴化文的官可比方本壮大得多了,但人家能审时度势,这就应了那句俗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寻思着,大哥你和方本壮是亲戚,劝劝他走吴化文的路,脱离国民党阵营,人民政府是欢迎的。”听罢段德华的一席话,刘子珍方才明白了他此次的真正来意,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开始,他怕跟着方本壮沾光,因为方本壮毕竟是国民党军的团长,握有兵权,与共产党是战场上厮杀的敌人,刘子珍是商人,他不愿意没吃上鱼,先沾上腥味。

看来,人家共产党不是来找麻烦的,那为何不帮表弟寻一条光明路呢?他很感激段德华的这次来访,并当即表示赞同他的主意。

深思片刻后,刘子珍又低声对段德华讲:“老弟,你说的这事行倒是行,可我没有路子与解放军那面联系。

再说,咱们还不知道方本壮本人在当前的局势下做何打算呢?我看,是不是等老二子衡过几天从青岛回来打听一下再说,他在青岛就住在方家,方本壮隔一个礼拜就回家一次,说不定知道些详细情况。

这也如同给人治病一样,也算是对症下药吧,你看行不行?”段德华一听,此话有道理,即表态说:“好吧,为稳妥起见就这样定了,找路子与解放军联系的事我来想办法。

等老二回来后告诉我一声,我们把情况掌握清楚以后,好给他来个对症下药。”话谈得投机,彼此之间都增加了信任感,段德华见时机已成熟,也就亮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再说,济南已经解放,亮出真正身份也没有什么大碍。

但在此之前,刘子珍只知道段德华当过买卖经纪人,与他家老二是好友,此刻才明白他原来还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不禁从内心产生出一种感叹与敬意。

啊,共产党原来都是些极普通的人,这也正是共产党的伟大之处。

几天之后,刘子衡从青岛回到了济南,刘子珍一见兄弟回来,就将段德华约他一起动员方本壮起义的打算及时地告诉了他。

刘子衡比刘子珍见识要大的多,他在经商期间与胶东地区的共产党组织有过多次联系,并将解放区需要的药品、布匹等物品运往解放区进行交易,做了不少有利于共产党的工作,被称为“神密客”。

刘子衡听到这个消息后,二话没说,当即答应一定鼎力相助,并随同段德华来到济南市委组织部,汇报了动员方团起义的想法和方本壮本人苦闷的心情和思想动态。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

中央济南市委极为重视,立即向华东军区政治部报告。

华东军区政治部的有关领导对刘子衡、段德华的想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策反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

为了方便就近联络,加强对起义行动的领导,华东军区敌工部将刘子衡、段德华两人介绍到了中共青岛市委。

当时的青岛是敌占区,党的组织是处在秘密状态。

所以青岛市委对外称是“胶东工商管理局经济调查大队”,驻地在五龙县(今莱阳县)的马家坡。

书记是宋子成。

下设有秘书、民运、社会三个组,辖铁路支部(1948年10月成立)。

为适应对青岛市区派遣和情报工作的需要,在青岛东部沿海港口及青岛以西沿边地区建立了一批社会化的秘密联络站和联络点。

西线的密站(点)有:平度南村站(距青岛六十公里,下属秘点四个)、平度县店于修车铺和胶县大麻湾、红石崖和现在城阳区的阴岛(红岛)等交通联络站。

东线的密站(点)有:荣成县石岛“天成号”船行、文登县五垒岛船行、海阳县辛家港船行、乳山县乳山口船行。

为了沟通与市内地下力量的联系,方便接受任务,掩护情报活动等工作的需要,社会组在青岛市区也建立了秘密联络站,有:侯建民联络站(观海一路2号乙)、湛山寺密站、薛方联络站、城阳路一号(黄振远家)联络站、于淑明联络站(胶东路22号)、德源织布厂及杨开钧开办的磨房(位于四方区)等数处。

这些联络站犹如一条红线把敌占区和解放区连结在一起,将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处于我党的严密监视之中,为青岛的解放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11月的一天,刘子衡和段德华两人来到了中共青岛市委社会组秘密联络站的驻地——平度南村镇。

南村,位于平度县南端,是一个较繁华的农村集镇。

这里是解放区,与国民党军队盘踞的即墨县蓝村镇只隔着一条沙岭河,两镇隔河相望近在咫尺却是两番不同的天地,是两军对峙的边缘地带。

这里地处交通要道,是济南、潍坊乃至整个胶东半岛通往青岛的咽喉之地,无论从政治还是军事上来讲,这样的地理环境,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

中共青岛市委社会组利用这里的有利地理条件,以各种公开的职业作掩护,积极开展情报、兵运、统战等工作。

刘子衡、段德华到达南村后,先与青岛市委社会组南村密站的干部高湘取得了联系,接上关系后,高湘旋即向青岛市委社会组组长衣吉民同志做了详细汇报。

衣吉民听取汇报后非常重视。

当晚,衣吉民以胶东军区某部负责人的身份,同受命前来做兵运工作的胶东行署参议员张渐九(民主人士)先生,在南村密站会见了刘子衡和段德华。

张渐九,是方本壮的旧相识,曾和方本壮一同在姜黎川部下共过事,因不满于国民党的腐败统治后投身于革命。

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组织上这次专门将他派来协助衣吉民做策反方本壮起义的工作。

对于方本壮的过去,衣吉民已听张渐九介绍过,大体上有了了解。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需要知道方本壮的现状,以便进行策反工作的具体实施。

刘子衡和段德华的到来,不亚于旱天中的一场及时雨啊。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长条凳,一壶白开水,几个大海碗,几张旱烟叶。

抽烟者,不用招呼自己动手卷,当时用纸卷旱烟的抽烟方式被称为八路传统,因为那时的乡下人还不习惯用纸卷起旱烟叶来抽,而习惯于用烟袋。

一根烟杆上装了个铜烟锅,将烟叶揉碎后,按到烟锅里点燃了抽。

谈话很随便,用不着半点拘束,大家都处在一个同等的地位,都是同志的身份,就如同在自己的家里拉家常,但却由此而决定了一支国民党部队的终生命运和前途。

衣吉民拨了拨煤油灯芯,微笑着对刘子衡说:“子衡先生,先由你来谈谈方本壮现在的情况吧。”刘子衡首先汇报了段德华提议争取方本壮起义及与有关部门联系的经过后,才把话锋转回到方本壮的现状上来说道:“我与方本壮是表亲,他负伤时曾在我们家养过伤,关系相处得不错,人很正直。

前些日子我在青岛做生意时与方本壮见过几次面,他家住在广西路,但他本人不常在家,原因是忙于军务,他的部队驻在市郊,离家有几十里地。

我们每次见面,一提起国内局势和个人前途时,他总是唉声叹气情绪低落,一副无奈无助又寻不到出路的神态。”“好,那我们就帮助他寻一条光明的出路。”衣吉民听完刘子衡的话后,高兴地加上了一句。

沉思了片刻后,他又继续说道:“自从人民解放军三路大军挺进中原那一刻开始,战局就开始扭转,蒋介石的败相已露。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国民党内部人心浮动,许多人已经看出了蒋家王朝注定要灭亡的趋势,开始寻找自己今后的出路了,但还有些犹豫,因为他们还不十分清楚我们的政策,所以还心存顾虑,这也是多年来国民党政府对他们欺骗愚弄的结果。

方本壮大概就属于这种情况,这就需要我们进一步做他的工作,使他真正认清形势,早日觉醒过来走上光明之路。

现在需要一个既能接受方本壮又能使方本壮信任的人去做这件事,我看,子衡同志,这项任务就由你去完成最合适。”说完,衣吉民严肃地注视着刘子衡,眼神中流露出信任的目光。

“一定,一定!”刘子衡欠欠身,无比激动地连声允诺着。

他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和重大责任,一时又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好,只好连声说着“一定,一定”。

而这两个“一定”,则把争取方本壮部起义与共产党对自己的信任的所有含义尽包括其中了。

在坐的所有人都对视着无声地笑了。

大家对这件事都充满了信心。

“你见到方本壮后,要相机行事,凡事要看火候,有句话叫作‘饭没熟,锅盖揭早了没好处’,就是这个道理,把握最佳时机,不可操之过急。

从你们是表亲这层关系上分析,即使他方本壮不愿意走来解放区这条路,也不至于伤害你,况且,他曾在你家养过伤,曾有恩于他,人总得讲个良心吧?没有良心的那不是人,是畜生,对吧?你可以明确告诉他,共产党解放军不计前嫌,真诚地欢迎他弃暗投明,我们保证起义官兵和眷属的安全。

部队起义后,可以改编为人民解放军,再去为人民立新功嘛。

吴化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这一切,刘子衡都在认真仔细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随后,他们又一起研究分析了具体实施方案,衣吉民又详细交待了工作方法和联络途径。

刘子衡边听边不断地点头称是,他从内心里感受到的是一种由衷的敬佩,那就是共产党办事是多么注重实际。

话长嫌夜短。

窗外传来了鸡叫,话谈得投机,天在不知不觉中亮了。

衣吉民起身吹灭油灯,随手将窗帘拉开,缕缕晨曦透过窗纸照射了进来,众人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这才意识到整整一夜未合眼,可谁也没有丝毫倦意。

大家明白,如果这次的策反兵变成功,就等于给国民党十一绥靖区,青岛的外围防线撕开了一条难以缝合的口子,这对于青岛的解放,将会减少多少无谓的牺牲啊。

虽说一夜未睡,大家都感觉值得。

早饭后,刘子衡和衣吉民等人握手话别,离开南村踏上了去青岛的路途,段德华也同时离开了南村,返回济南等候好消息。

刘子衡此次去青岛的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已经是无数次进青岛了,过去他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目的无非是想多赚几个钱,让一家人过好日子罢了。

可这次他要做的是一笔大买卖,是让青岛人民都过好日子;这一次他是以一名中共地下组织的工作者身份,他将要做的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晨风不时地刮过,砍倒了庄稼的原野与田埂。

路走得急,刘子衡感到了燥热。

他的心中充满了自信,迎着东方初升的那轮朝日,迎着阳光,他朝前走去。

霞光沐浴了他的全身。

纸房,崂山脚下一个小山村的名字。

在那次黎明前的兵变发生之前,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过它的存在。

纸房,据说是中国造纸业的祖师爷蔡伦曾在此造过纸,并留有造纸的作坊而得名。

至于蔡伦是否在崂山造过纸,史书上倒没有记载,但纸坊村却真实地存在于这崂山脚下,且人丁兴旺。

纸房,一个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庄,位于即墨县(今属城阳区)惜福镇的西南方,两地相距不足一公里。

国民党陆军三十二军二五二师七五四团的团部,就设在村中的一座不大的农家宅院里。

落日西沉,晚霞殷红。

刘子衡一路风尘,紧赶慢赶,来到纸房的时候,天已近黄昏。

尽管在村头上遇到了盘查,倒也没遭到多大麻烦,就顺利地通过了岗哨,因为他言称是方团长的亲戚,所以,也就无人敢刁难阻拦他,恰好又在门外碰到了方本壮的勤务兵,在勤务兵的带领下,他来到了团部的小院中。

血红的夕阳斜照在方本壮的身上,标准的军人气质显得他更加英武。

他刚吃过晚饭,正准备趁天黑前到各处巡视一番,这是他的习惯,及时掌握部下的动态,随时都能了如指掌。

他明白,这多事之秋,稍有不慎即会招来灭顶之灾。

可未等跨出门去,勤务兵迎面领进一高大的中年汉于来,不禁一愣,等定下神来再仔细一瞧,认出来人竟是自己的表哥刘子衡,真是喜出望外。

这些日子他一直憋闷得慌,常常做恶梦,昨晚上又折腾了他一夜,他脑海里晃动的都是些光怪陆离的可怕画面:明争暗斗、战火硝烟、生死离别……整整缠绕着方本壮到天明。

醒来后,他还感到脑子昏沉沉的。

今天一整天,太阳穴在隐隐发疼。

他是多么想找一个人诉说一下心里话啊。

但碍于身份,难觅到一个这样的人选,刘子衡的到来,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倾诉心声的机会。

他快步迎上前去,亲热地挽住刘子衡的手招呼说:“啊呀,二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兄弟,来做笔大买卖,想请你给合计合计。”刘子衡笑吟吟地一语双关道。

方本壮闻听此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心里暗道,二表兄有事不去我青岛家中,直接到兵营来何干?莫非是……他对刘子衡的突然来临虽然感到有些蹊跷,可碍于人多眼杂又不便多问,转身吩咐勤务兵道:“泡茶。”“是!”进屋坐定后,勤务兵就端来一个茶缸放在刘子衡面前,刘子衡说声“谢谢”;可端起茶缸来一口没喝又放下了。

此刻,他才感到肚子叽叽咕咕地叫了,他真的感到饿了。

“二哥,你怎么不喝?这可是好茶,他们送我的碧螺春啊。

快尝尝,别人来我还舍不得给他喝呢。”方本壮真诚地催促着。

“兄弟,说句老实话,我还没吃饭呢。

这肚子里没有本,喝不得茶叶水啊!”刘子衡苦笑着说。

“啊呀,二哥,你怎么不早说,把兄弟我当外人呀!”不大一会工夫,勤务兵端来一盘大葱拌豆腐,一盘炒鸡蛋,一碟花生米和一个铁筒美制罐头,加上四个大火烧。

“二哥,可惜没有酒,兄弟驻扎在这村野僻乡,又值兵荒马乱的年月,我可再也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招待你了,凑合着吃点吧。”“好,好。

这就够享福的了,赛过神仙般的日子了。”刘子衡一边应着,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夜深了,团部的灯还亮着。

屋外一片寂静,间或传来哨兵低低的对话声和巡逻的脚步声,不时还夹杂着几声狗吠传向远方,似乎在告诉着人们,这还是个生灵的世界。

这大半夜,弟兄俩话谈得十分投机,方本壮诉说了自己近来的情绪已经坏到了极点。

他苦闷地对刘子衡说;“二哥,过去老蒋凭借五六倍于对手的武力,叫喊着要三至六个月消灭共产党。

结果呢,人家共产党越战越强,国民党越打地盘越小,这到底是为什么?古人云‘必死不如乐死,乐死不如甘死,甘死不如义死’,也就是说,如果军人认为他从事的战争是不义之战,必然就不肯为之舍命。

我目前就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眼前一片漆黑,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流血拼命与共产党打了,我不愿意拿着全团官兵的性命去为国民党当炮灰啊。”刘子衡听方本壮说出这一番肺腑之言后,见时机已成熟,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方本壮,方本壮接过信后,起身拧亮了马灯的灯芯子,屋内的光线顿时亮了许多,他展开信仔细地看起来。

信是刘子珍写的,短短几句话:“本壮弟;过去经营的买卖不行了,要另寻出路,详情由子衡面谈。”读完信后,方本壮虽一时还难以悟出信的本意,却猜想其中必有奥秘,他抬起头来对刘子衡说:“二哥,怎么大哥学会卖关子了呢?”刘子衡凑上前去压低嗓音,用略带神秘的口吻说,“我刚从南村那边赶过来。”“你见过解放军啦?”方本壮不由得一怔,赶紧追问了一句。

但声音却是低低的,“我正是他们派来找你的。”话虽出口,刘子衡的内心却有些忐忑。

这可不同于在家里表兄弟之间无所顾忌的一般谈话,这是在国民党军的兵营里谈论共产党、解放军,那不是闹着玩的,是有杀头危险的。

他起身推开房门向外仔细张望了一遍,四周静悄悄地整个村庄如同死了一般,确认没有人偷听后返身继续说道:“我说本壮兄弟,跟老蒋干可以说是一条绝路,济南解放了,解放军很快就要打过长江去了,青岛处在层层包围之中,还指望它能守多久?不如早点投奔解放军寻一条出路为上。”“那解放军会要我吗?我可是跟他们打过仗,进攻过他们的解放区。”“要!怎么能不要呢!人家共产党才不是小肚鸡肠呢。

傅作义、吴化文哪一个跟共产党打的仗不比你多,可真正弃暗投明,人家共产党计较过吗?本壮,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快别再拿不定主意了,跟老蒋干是不会有出路的。”“好,二哥,我跟共产党干。”“那咱一言为定。”两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湿润了的眼底盈满了兴奋与感激,话语中也略带着微微的颤抖。

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一切似乎都在顺理成章之中,方本壮答应得如此爽快,倒出乎刘子衡的意料,他不解地问:“这么说来,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就有此意啦?”“是的,自从在你家养伤那时起,我就不打算替老蒋干了,但又苦于寻不到新的门路,所以,一直苦闷着。

二哥,你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普天下令人不可捉摸的事太多。

就拿方本壮来说吧,想脱离国民党营垒的想法由来已久,苦于无奈时却喜从天降。

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共产党会派人来主动与他联系,为他指一条光明之路;更没有想到的是所派之人竟会是他的表哥。

一夜之间,让他明白了许多,他要以一腔不灭的热情,投入到另一种生活;将一种美好的未来,献给即将解放的青岛。

这就是中国北方国民党统治区的一个普通夜晚,就从这个普通的夜晚开始,国民党陆军三十二军七五四团便埋下了秘密起义的火种。

对于一场战争的胜利,不一定胜在优势的兵力和精锐的武器,更非胜在尸横遍野的铁血鏖战,而往往是胜在攻心。

兵不血刃的交替远胜过刀兵相接的血腥。

午夜已过。

弟兄俩的谈话仍在继续。

方本壮庄重地低声对刘子衡道:“请二哥转告共产党方面,我方本壮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从今天起,听从共产党指挥。

我愿意交出兵权,坚决起义!”“好!我一定转告!”刘子衡拍拍方本壮的肩膀,会意地笑了。

他为表弟果断地走上光明之路而由衷地高兴,当然,他来之前也没想到,事情会办得如此出乎意料地顺利。

心灵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只要把那层阻隔捅破,流程便会交融在一起,同奔一个目标。

人民战争的炮声,使一切都在变化着,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有酒吗?咱哥俩干一杯如何?”方本壮不嗜烟酒,便满满地斟上两杯茶水道,“来,残夜客来茶当酒,咱哥俩就以茶代酒吧,为了明天,干!”“干杯!”刘子衡、方本壮高举起茶杯,相视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痛快!”两双大手又不约而同地握在了一起。

这一夜,是国民党七五四团走向光明的一个良好开端。

雄鸡引吭,天破晓了。

满天云霞斑斓似锦,火红的太阳从东边崂山的峰谷间升起,将阴霾驱散。

历史又欢愉地翻向了新的一页。

两个月后。

即1949年1月中旬的一天。

刘子衡风尘仆仆再次来到了纸房村,带来了中共青岛市委的指示,请方本壮亲赴南村,共同商讨起义的具体步骤。

此次起义,要让国民党十一绥靖区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要让他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

因为,自淮海战役后,国民党五十五万余人被我们歼灭殆尽。

整个长江北岸,已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人民解放军乘胜前进的步伐了。

在这种节骨眼上,我们能把青岛的国民党军队再分化瓦解拉出一个正规团去,对国民党当局的打击将是十分沉重的。

市委在听取了刘子衡的汇报后,认为关于方团起义的工作,此刻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真是今非昔比。

两年前,蒋介石仗着有美国大老板撑腰,仗着夫人外交的优势,山姆大叔给他的军队都配备了美式装备,全面进攻,将对手压制到黄河一线。

重点进攻,集中精锐之师,两翼出击,如同一把铁钳企图将共产党钳死在西北、华东,乃至华北、东北!当毛泽东决定撤离延安时,许多人断言:蒋介石已经稳操胜券,共产党必败无疑。

而事实呢,共产党一旦真的较起劲来,老蒋却熊包了。

毛泽东论述得可真妙:“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赴南村与共产党商讨举义大业,方本壮深知这是起义前必须进行的一项工作且至关重要。

但身为一团之长,他需要随时掌握部队动态,与上司及部下保持着联系,以便及时掌握主动权。

若离队时间一长肯定会引起上司的猜疑,尤其团部新闻室主任徐继礼和那个姓郑的干事都是军统特务,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向上司通风报信请功邀赏。

越是在这关键时刻,处事越需要慎之又慎,来不得半点麻痹大意,这是他多年来行伍生涯的深切体会。

“二哥,若选派一名值得信赖的人代表我去会谈是否更稳妥些呢?在这种时候我离开部队外出,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或许给起义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方本壮向刘子衡建议着。

“也好,你看谁代替你去最合适?”“张德义怎么样?”张德义,七五四团中校副团长,也是个老行伍,是条敢做敢为的汉子,虽说与方本壮共事不久,但彼此间在感情上很能合得来,对重大问题的认识上也颇为一致。

张德义时常在言谈中流露出对国民党政府倒行逆施的不满和悲观厌战情绪,但能否诚心诚意地赞成起义,方本壮还没有十分把握。

为了摸清和掌握张德义的态度,方本壮再三思忖,决定当面摊牌。

火烧眉毛事不宜迟。

入夜,为预防万一,方本壮将压满子弹的手枪关好保险,悄悄揣入怀中,然后来到张德义房间里。

“张团副,还没睡吧?我刚巡查了一遍,外边下雪了,寒夜难寐,反正睡不着,过来跟你聊聊天,行吗?”“团座,你是不是想嫂子了?咱这些当兵吃粮的,反正跟那些出家的和尚也差不多少,尤其是碰上这种年月,枪一响命也不知啥时候就让阎王爷要去了,抛下老婆孩子肯定没人管。”张德义边说边给方本壮泡上一杯热茶,递给方本壮。

“来,喝杯茶暖和暖和。”两人便海阔天空地神聊起来,一个有心,一个无意。

先从全国战局谈到青岛的防务,又从国民党的前途涉及到个人的命运,情绪也就随着话题的变换起伏跌宕。

“团座,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张德义忧心忡忡地问。

“那你呢?”方本壮反问道。

“团座,老蒋这些年兵败如山倒,越打地盘越小,连江南的那半壁江山我看也难保了。”“何以见得?”“唉,团座,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共产党渡江南进是早晚的事,不管他妈的老蒋怎样剜肉补疮,命定了国军的垮台已势所难免!咱哥们也得谋划一下,不能眼睁睁地去给老蒋当炮灰啊。”言谈中,方本壮觉察出张德义确实对所谓的“党国大业”已经心灰意冷,这无疑对今晚上的当面摊牌帮了大忙了。

“德义兄,守着真人不说假话,如果我能找到那边解放军的关系,你能……?”方本壮抓住时机暗示道。

来等方本壮把话说完,张德义一把攥紧了方本壮的手激动地说:“那我就跟你把队伍拉出去,投奔解放军去。

大哥,说句心里话,我早就不想穿这身丘八皮了,你没听老百姓称咱是刮民党遭殃军吗?”“此话当真?”方本壮紧迫一句。

“大丈夫一言九鼎,军中无戏言。”张德义原本来就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耿直汉子,军人的直爽和坦诚是他深受士兵爱戴的根本。

此刻,他为表明心迹,真想剖开胸膛把那颗跳动的心拿出来,让方本壮瞧一下。

从张德义镇定坦然的神色和毫无掩饰的话语中,方本壮确认他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也表露出他对自己的信赖与敬重,尤其把“团座”的称呼改成了“大哥”,使他听起来十分顺耳又倍感亲切,这比那些虚伪的奉承和溜须拍马要胜过一万倍。

面对这样一位左右手,他还有什么顾虑可言呢?于是,他对张德义讲述了今晚找他的真实目的。

告诉张德义解放军方面眼下正发出邀请,商讨起义事宜,而自己又难以成行的矛盾心理。

“大哥,你若信得过小弟,让我代替你前去南村。”“那自然再好不过。”张德义看出方本壮的难处,挺身而出主动请缨承担了前往解放区会谈的任务。

一切水到渠成。

第二天一早,张德义佯装去青岛市内办事,出纸坊后,即与刘子衡转道去了南村。

一路上,他们两人都是商人装扮,未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为保证会谈代表的安全,解放区方面做了周密的安排。

在事先约定的接头地点——平度与即墨交界处的大沽河南岸,中共青岛市委社会组派来了交通员衣桂荣和担负掩护的郝高三等三人,一路护送将他们接往南村解放区秘密工作站。

进入南村后,一切都感到新鲜,张德义有一种到家的感觉。

这是一个靠近国民党统治区的较大集镇,与国民党统治区那种冷冷清清相比较,这里恰恰相反,呈现的是一派欣欣向荣。

当时中共青岛市委社会组就驻在这个镇西面的钟家埠。

到达密站时,正是当地人习惯称作是日头打滴溜的时候,西天边的夕阳燃至最后一把火,余辉溅落满天霞光。

冬日天短,说黑天就黑了。

一弯孤零零的残月更显出夜的沉寂。

当晚,衣吉民、张渐九宴请了张德义。

没有高档菜肴,几碟家常小菜,几杯清淡水酒和融洽轻松的氛围,就如同在家中一样随便。

这里没有上下级之分,没有尊卑之感,在座的都是朋友同志,一切不需要伪装皆可推心置腹,使张德义很快便消释了初见解放军“大官”的拘谨,领略到了共产党解放军宽容大度和真诚和蔼的风尚。

他发现,共产党人都有着自己完整的的人生观,他们知道为谁去打仗为谁去拼命,国民党军队与这样的军队去对阵,安有不败之理?大家一边吃一边聊。

张德义饮下一杯酒,说道:“马列主义我不懂,但拿国军与解放军相比,同样是军队,解放军所到之处,民众击鼓相庆,手足相待;可是国军开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逃之夭夭,如避瘟疫。

人还是这些人,民众没变,你说这是为什么?”“说的是,凡欲视军事之胜败,先视民心之从逆,古今如此。

当然,蒋介石在各种‘声明’、‘演讲’中也不厌其烦地讲:‘只要有助于人民的休养生息,只要人民能维持其自由的生活,只要和平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蒙怀,而一惟国民之公意是从。’但说与做毕竟是两回事。

希特勒曾在《我的奋斗》中也毫无愧色地宣告: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为德国人民取得每天的面包。

结果呢,适得其反。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哪个派别的政治家和军事家都知道‘人民’这两个字的分量。

因此,不能只听嘴上说的。”衣吉民为张德义满上酒杯,接着说;“人民的选择,人心所向,才是历史的裁决,也就从根本上决定了战场的结局。

如今中国的大患就是战乱,谁拒绝和平挑起战争,谁就最终被人民摒弃,张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张德义点头称是。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德义这顿饭没有白吃。

饭后,衣吉民、张渐九和张德义又一同围坐在桌旁,郑重地进行了有关起义事项的会谈。

衣吉民向张德义阐述了全国及山东和青岛的形势,告诉他,人民解放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江南挺进,国民党已处在全线崩溃的前夜,青岛现处于三面被围的境地,解放只是个时间问题。

并对方本壮、张德义能够认清形势,以民族大义为重,响应共产党的号召毅然率部起义,表示赞许与支持。

张德义对衣吉民的一席话心悦诚服,也为自己选择了光明之路而欣慰。

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激动过,他怀着兴奋的心情,向衣吉民详细报告了七五四团的兵力、装备、布防、官兵思想动态和驻地周围的国民党军队兵力部署等情况。

并代表方本壮表示了坚决起义的决心和请解放军派人掌握部队的要求。

衣吉民将烟斗里装满叶子烟,点燃后边吸边认真地听着,他紧抿双唇微锁眉头,不时地点点头,沉思中透着一股刚毅,仔细听完张德义的报告后,他以胶东军区的名义对张德义说:“起义的时间定在解放青岛的战斗打响之日为宜,那样可以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当前要抓紧做好两件事:一要做好军官的思想转化工作,多争取一些人就多一份力量,革命事业总是多一些人好:二是要提前安顿官兵眷属,以解后顾之忧。

要注意保密,操之过急与草率从事都会误大事的。”关于派干部掌握起义部队一事,衣吉民让张德义转告方本壮,因我军准备挥师南下,眼下一时抽不出干部来,人民解放军的千军万马,正汇集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向南挺进,解放全中国势在必行。

起义部队仍由方本壮、张德义自行掌握,起义前及时联系通报,解放军将派部队及时接应。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周密细致,可以说是稳扎稳打胜券在握。

火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打破了寒夜的沉寂。

会谈整整进行了一夜,火盆中的木炭在不断地添加着,给人增加些许暖意。

不知不觉中鸡又叫了。

翌日晨,张德义告别了衣吉民等中共青岛市委社会组领导人,返回驻防地准备起义事宜。

仍由交通员衣桂荣护送出解放区。

急中急胜利投奔解放区一路顺风。

张德义安全地返回了纸房村。

为避人耳目,方本壮亲自驾驶军用吉普车与张德义一起来到了即墨县城。

即墨,是一座历史古城,始建于春秋战国之际。

古即墨邑辖境包括今之即墨、平度、莱西、海阳及青岛市区的广大地区,它是齐国东部的经济文化中心。

当年用单火牛阵大破燕军的壮举,更使即墨扬名古今。

它南对崂山,东濒黄海,扼胶东半岛陆路交通要冲,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境内山川秀丽阡陌纵横,古迹四布文物丰富。

可此时方本壮与张德义却顾不上陶醉古城的容貌秀色,假借“过烟瘾”,走进一家鸦片烟馆。

要了个单间,仰卧在烟榻上,手持着却是不点“泡”的烟枪,这只是一种摆设,做做样子掩人耳目。

其实,他们两人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密谈张德义此次南村之行的情况汇报和衣吉民的有关指示,然后对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做具体的安排。

尽管,方本壮与张德义是悄然来到即墨城的,行踪中不露声色,但这次他们是驾车而来,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失误。

烟馆门外,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们的吉普车。

国民党陆军三十二军新闻处处长,外号“郑瞎子”,是一个死硬反动的军统头目,最近听了七五四团新闻室主任徐继礼的情报说:方本壮近来与其表兄接触频繁,有通共的嫌疑。

“郑瞎子”听说后,立即引起了警觉,他吩咐手下的军统特务们,密切注视方本壮的动向,以便捕捉一条大鱼。

这是件一箭双雕的好事,既可向上司请功邀赏,又为自己往上爬搭起台阶。

他的人生哲学就是用别人的血换取自己的官,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郑瞎子”接到了徐继礼的电话,说方本壮驾车出去了,有可能是去了即墨。

他放下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他亲自出马,就是想弄清楚方本壮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这年头,人心难测啊!他在即墨城里转了一圈,看到了方本壮停在烟馆门外的军用吉普车,顿时眼睛一亮,便派人远远地监视起来。

方本壮此次来即墨是专为听取张德义南村之行的汇报,所以没敢惊动任何人,而选择了烟馆为会谈地点这种最佳去处。

两人都是国民党校官的身份,自然也没有人敢来打搅,更不会有人来过问你是否是真过烟瘾还是假过烟瘾这码子闲事了。

越是这种地方越是最安全。

但他们两人都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停在烟馆门外的那辆扎眼的军用吉普车,那么大一个目标,难免引起人们的注意,驻防即墨城的国民党三十二军二五五师七六五团团长季晓峰也注意上了这辆车。

生活中往往会出现若干种巧合,有些巧合的出现就像是上苍安排的一样天衣无缝。

“郑瞎子”和季晓峰同时注意上了方本壮的军用吉普车也是一种巧合,这种巧合又无形中弥补了方本壮的这次小小失误。

当方本壮与张德义走出烟馆时,迎面碰上了季晓峰的勤务兵举手向他们敬礼说:“报告方团长,我们团长有请。”他们被请到了七六五团团部小憩。

季晓峰见到方本壮与张德义十分热情,寒暄之际,“郑瞎子”从外面也突然闯了进来,冲方本壮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似笑非笑地说:“啊,想不到季团长这里有稀客光临,方团长何来雅兴,能从繁忙军务中光临此处消闲?”这不阴不阳软中带硬话中有话的口气,给本来融洽的气氛带来丝丝冷飕飕的凉气。

说起这“郑瞎子”,其实并不瞎,此刻,他的一对小眼睛正透过金丝边眼镜乜斜着盯住方本壮和张德义,手中在不停地摇晃着白手套,脸上露出诡秘的神情。

这是个十分难对付的角色,他那双眼睛的背后,似乎总隐藏着一种阴险与奸诈。

“是季团长请我们来的,请问郑处长又何故光临呢?大概也是从繁忙的军务中被季团长请来的了,总不至于不请自到吧?”方本壮以毒攻毒,既不动声色又没好气地回敬着。

这种硬碰硬的做法让“郑瞎子”讨了个没趣。

为了能让自己有个台阶下,忙找了个借口说:“哪里,哪里,我是汽车坏了,想顺便搭乘方团长的车回军部去。

这不,沾光了。”“好说,好说,此乃小事一桩。”方本壮虽不愿搭理他,可又不好硬去得罪他,明知他是借口,也满口应允下来。

气氛缓解下来后,大家一顿神聊,没有主题、正题,全是逢场做戏,一切不着边际。

对当前事局,谁都避而不谈,怕一旦触雷,避之不及伤及自身。

所以,一番海阔天空之后,却全都是废话。

约摸太阳偏西时分,方本壮起身向季晓峰告辞。

方本壮、张德义及“郑瞎子”同乘一车离开了即墨。

军用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郑瞎子”似乎对这种颠簸满不在乎。

一路上,他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会儿吹嘘青岛有美国盟军,解放军不敢进攻;一会儿又大谈国军反攻指日可待,共产党根本没有能力过江云云。

言下似有所指,暗藏着玄机。

方本壮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胡说八道,表面上是在全神贯注地开车,可心里直犯寻思:为什么会和“郑瞎子”这个狗特务不期而遇?难道起义行动让他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如果仅是不期而遇,虚惊一场倒也无妨;倘若是起义行动败露,事关重大后患无穷。

越想心里越乱,越乱越觉得“郑瞎子”行迹可疑,他在迅速地清理着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他清醒而又理智地告诉自己,越在这起义前的关键时刻,越要准备应付一切突发事件,稍有不慎,将会功亏一篑。

方本壮把“郑瞎子”这条老狐狸送回军部后,车没停留就急匆匆赶回了自己的驻扎地——纸房村。

吃罢晚饭,他总感到心里有事放不下,想找张德义再合计合计,一旦万一情况有变,好有个应急措施,免得仓促应变时乱中出错,打乱起义的计划。

还未等方本壮出屋,张德义神色紧张地闯进屋来,气喘吁吁地说:“团长,我刚刚听说你已调任军部副参谋长了,新任团长明日到职,这里边会不会有鬼呢?”“当真?”“这事还能儿戏!”天有不测风云。

不该出现的事果然发生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尽管事先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仍出乎方本壮的意料。

方本壮两道浓眉像乌云一样聚拢。

这是削夺兵权!他明白,如果接受新职,去军部上任,就意味着失掉了他对七五四团的直接指挥权,起义将变成一句空话;若坚辞新职拒绝上任,则会引起更大的怀疑,无异于坐等待毙。

联想到白天与“郑瞎子”的斗智,证实了决非是巧合,说明上峰对自己已有所猜疑了。

这一手也真够歹毒的。

想到此,他转身对张德义说:“看来,他们是要硬逼我们上梁山了。

马上与南村方面联系是来不及了,对出现的新情况,只能靠我们自己随机应变地进行处置了。

我建议提前起义,今晚就把队伍拉出去,不然的话,起义有可能泡汤。

你看呢?”“我听大哥的,没二话说。”“那好,说干就干。”张德义完全同意提前起义的决定,一拍即合,事情逼到这份上,把队伍拉出去为上策。

同时他也非常了解方本壮那种非经深思熟虑决不草率行事的性格,这也是他愿意与他一同投奔解放区的前提。

火烧眉毛,急!急!急!!!为了确保起义成功,避免发生意外与大的牺牲,方本壮当即与张德义迅速交换了意见,冷静地分析了起义后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以及各种利弊因素。

不利的因素大体分为四点:由于情况突变,无法通知解放军,起义后将得不到解放军的接应。

七五四团处在三十二军防区的核心部位,距军部、师部分别为八华里和三华里,周围还有两个师一个团的作战部队,一旦行动暴露便会陷入四面受敌的险境。

从纸房村到解放区的最近距离是七十华里,用最快的夜行军速度行进需要九个小时,抢在天亮前很难抵达。

起义前的准备工作还处于秘密状态,全团官兵的思想尚未统一,特别是团部新闻室主任、干事均系特务,新近调入的两个营长原系整编七十四师残存者,都是反动的死硬分子,难以控制。

有利的方面也不小,比如七五四团的装备较好,除步枪外,均为美式武器,部队有较强的战斗力,而且大部分官兵都是方本壮的老部下,便于指挥。

官兵多数为胶东人,不同程度上都存在着不愿南撤的情绪,故土难离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就显得尤为重要,易于统一思想。

更重要的是,大多数官兵长期驻防青岛地区,熟悉地理地形的环境特点,习惯于夜行军,因而,队伍拉出去后,行军的速度可以加快,天亮前走出敌人控制区是有可能的。

话说回来,起义是正义之举,人心所向一呼百应的事,只要行动迅速方法得当,不利因素也可以转化,除极少数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外,谁还愿为一个快倒台的蒋家王朝卖命呢?经过这番仔细分析,更加坚定了方本壮和张德义提前举行起义的决心。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钟表的时针已指向晚上9点钟,时间显得比什么都珍贵,刻不容缓,立即行动。

方本壮一丝不乱地做着起义前的准备工作,他首先把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三营营长丁友孚找来,因为平时都互相信任,所以在这非常时刻也就毫不隐瞒地将起义的决定告诉了他。

丁友孚当即将胸脯一拍,毫不迟疑地说:“团长,我跟你干!你就下命令吧,你指向哪,我就打向哪!”“好,你立即带领三营出发,作为全团开拔解放区的前卫。”“是!”“记住,公开的命令是,有人数不详的共军窜到即墨城南地区,我团奉命出击。”“是!”“力争不暴露真实意图,如有人拦截,坚决还击!”“是!”丁友孚接受任务走了。

方本壮接着又将团部连、炮兵连、通讯连、卫生连、运输连等五个直属连的连长和已被撤职尚未离队的二营营长于成志及军需主任、副官等人叫到团部,郑重宣布了起义决定。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跟随方本壮多年的老部下,都拿方本壮当自己的大哥看,彼此间很讲义气,又都不同程度上对国民党失去了信心,对当前的时局表示担忧。

方本壮开门见山,讲了今晚将队伍拉出去投奔共产党解放军的决定,有的人虽然对方本壮的决定感到突然,但没有人表示反对。

方本壮见大伙均表示赞成,接着说:“弟兄们,既然大家愿跟我方某干,下面我郑重宣布起义决定,违抗者,按军法从事。”他将预先同张德义商量好了的方案进行了起义部署,卫生连连长房会卿带人负责看押团部新闻室主任徐继礼、姓郑的干事和一营长胡励崇、新到任的二营长等死硬分子,不能让他们知道部队开拔的真实目的,如果他们反抗,即行处决。

通讯连在部队行动后负责切断所有同外界联络的通讯线路;军需主任吴宝珩、副官薛杰臣携带五百元美金连夜驾车赶回青岛市区内,通知安顿军官眷属到安全地带,以免国民党对起义军官眷属下毒手。

接受任务的军官马上分头行动。

一切安排就绪后,方本壮命令全团官兵轻装紧急集合。

一阵短促的哨音划破冬夜的空寂,纸房村头的空场上,国民党七五四团的全体官兵迅速集合完毕。

方本壮威严地站在全团面前,抬腕看了看夜光表,指针标示方位正好是22点30分。

他简短地下达了“出发”的命令,这支全副武装的部队就箭一般地射入夜幕之中。

时值三九严冬,滴水成冰。

胶州湾里飕飕的寒风,掠过冻结成硬壳的土地,直往士兵们的脖领子里灌,天寒地冻,全然没有阻住士兵们的脚步。

这一场使这支部队后来成为正义之师的兵变,就取决于这个寒冷的冬夜,取决于方本壮与这支部队走向新岸的这一瞬间。

一瞬间,有可能转动历史又地覆天翻。

纸房村的百姓已进入了梦乡,队伍的开拔几乎是处在人不知鬼不觉中,这是青岛解放前夕的一段小小插曲,历史将永远记下这个日子:1949年1月26日,农历戊子年腊月二十八日夜。

队伍以急行军的速度急速行进。

方本壮率领团直属队的五个连在前,张德义率一营居中,二营由于成志带领殿后掩护依次出发,朝东北方向的即东解放区快速挺进。

没走多久,队伍中发出了悄声议论:“这黑灯瞎火的干什么去?”“听连长说,即墨城南发现了共军,我们是奉命出击。”“小声点,暴露了目标,枪子可不长眼。”“跟上,跟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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