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使单刀的舍了任平生,冲马车扑了过去。任平生正对着一个用三节棍的对手,听得脚步声,夹手将对方的三节棍抢了过来,也不回头便向后一抛,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刚刚跑到马车前的家伙听到背后来风,急急往左面一躲,三节棍越过他头顶磕在车帮上,竟然一碰即回,砰的一声敲在他额头上,这一下极重,那人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娘的,要上车抢老子的家当,那老子可不客气了!”任平生说着吐气开声,他面前的人猛然觉得压力大增,惊叫着向后飞去,撞在身后人身上,两个人都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突然身后风响,任平生向左微错一步,躲开身后的判官笔。同时也没闲着,回肘撞在身后离得最近的一个人胸前,正中膻中大穴,那人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萧瑟大声道:“任五回来!我刚刚手占到一个亢卦,亢龙有悔,一往无前。这些人身后必然有大来头,惹之不吉,咱们快走吧!”
任平生答应一声,凌空飞起,大鹏一般飞向马车。
秦元忠喝了一声,“暗青子招呼!”
瞬间,十几种不同形状的暗器向着老任飞来,任平生哈哈一笑,竟然在半空中毫无借力之处身形突然加快,所有的暗器全数落空。大家都是练家子,这一跃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可见人家刚才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任平生一掠十丈才力竭落下,脚尖一点地又欲飞起,便在这新旧力交替的时候,突然头顶风响,六颗金色弹子瞬间到了脑后。任平生并不停留,一个旋身转过来,两只大手一转,六颗弹子就都落入他手中了。随着这个势头又一拧身,已经轻巧地落在车辕之上,一抖缰绳,马车沿路奔出。远远地还听见那任五的声音,“铁笔金丸,听说他用的弹子是纯金的,这下发财了,好好看看。”随即就是“呸”的一声,“这明明是铜镀金的,什么纯金,骗老子空欢喜!”
秦元忠气急败坏,叫道:“快追!”
三十几个人,除了两个昏过去的都上了马,直追过去。马快车慢,很快又追上了。
任平生将车停住,回视这些人,只是冷笑也不说话。这些人虚张声势,其实不敢靠前。见任平生停下反而放慢了脚步,众人眼望秦元忠,不知如何是好。
车中又传来那个好听的声音,道:“在下和伙计不过是江湖草莽之人,诸位何必苦苦相逼?”
秦元忠咬牙道:“主人之命,不敢不从!”
车中人叹道:“贵上要我过府,不过是算命小事,君子不应信这等怪力乱神之说。请回复贵上,我虽然没有见到他的面,不过刚刚已经在车中为他占了一卦,得卦‘云空不空’。卦象虽凶,然贵上只需恪守本分,自然福寿无边。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秦元忠沉吟,“这……”
任平生懒懒地道:“你打又打不过,我家公子还白给占了一卦不要钱,还待怎的?你不放我们就跟着吧,一会儿道上有人了,见到你们个个一脸红叉,反正丢的是你家主子的脸。”
秦元忠满脸通红,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着马车躬身道:“多谢公子,我们告退了!”招呼众人以斗笠遮面,呼呼啦啦地走了。
任平生已经当他们不存在,径直和身后人说:“衣服湿了,包袱都在车里。公子,你拿一件干的给我换换。”嘴里还叫着“公子”,口气却和刚才大不相同。
一处庄严的府邸中,三十几个脸上打着大红错号的人面朝一个方向,从上面望过去整齐划一。上座之人头戴金冠,面色阴沉,秦元忠正小心地禀报,“那二人看打扮是主仆,但是说话却很随便,又像是朋友一般。任五虽然口称车中人为公子,却不见敬畏,若说是雇来的护卫师傅,语气又亲密了些,属下实在摸不清路数。然而此人武功之高乃属下平生首见,王爷所料不差,能使得动这样的高手,车中必然不是常人。”
另一个人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他一见我们就说,‘风雨雷电,天地之怒,是什么不平常的时候不平常的什么……’”
秦元忠想了想,道:“他说,惊雷密雨,白练横空,此乃非常之时。非常之时来求算者,必然求问非常之事,求问非常之事者,必为非常之人。他不想招惹事端,所以不肯来。”
“非常之事……腥风血雨……恪守本分……这人岂是一个真正算命之人?我又岂能不会你一会?”金冠人嘴边露出微笑。
下午时分,那辆马车到达晋阳下属的丹县,在县城吃了顿饭便穿城而过。出了城不久便离开官道驶向荒郊,傍晚时分,在一座土地庙前停了下来。
晋阳内军总管张峰岚率千人将这座破庙包围的时候,赶车的大汉正在庙门口焦急地张望,看到这么多人上前,只吓得话也说不清楚了。张峰岚见这人的德行就知道不对,舍了他进庙里一看,车子停在一边,庙里庙外空无一人。
将那个赶车的抓来一问,却是丹县一家车马行的伙计。他说下午有一个大个子客人给钱,要将这辆车赶到城外天恩庙,说是晚上等着接一个人回来,现钱付讫。他等了一个时辰也没有见到要接的人,正想着出来看看,就被包围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满屋子伙计,那人特地选了他来赶车而已,其他再也没有什么觉得不对。
这个伙计身形魁梧,和任五很像,加上这辆马车装饰华丽,十分惹眼。出于人的本能,一个魁梧的大汉赶着这样一辆马车出城,人人都会默认还是前几天那二人,竟没有人注意车中是不是有人。
一个金蝉脱壳之计,轻轻松松就将追兵甩掉了。张峰岚无奈,只得命人快马回报,自己沿着丹县继续寻找。同时密令沿途七个郡县的郡守、县令,一定要秘密找到这两个人,却不能声张。上头紧张,百姓却不觉,最多只感到这几日进出城的盘查都严了些而已。
“来去自如,你也太小看本王了!”晋王拿着属下给他的信报,微微冷笑,“我要让你知道,在晋阳,只有本王不想见的人,没有见不到的人。”
丹县过去十几里是荣鍪县,招福客栈便是整个县城最大的一间,一向生意很好。现在虽然是淡季,整间客栈最贵的天字七间客房中,也有五间住了客人。
天字房每一间都有单独的跨院,客栈掌柜是远近出了名的处变不惊,人人都说,恐怕就是房子着火了,他也会慢悠悠地往外跑。可现在他却满头大汗,在天字五号客房门前手脚哆嗦着,好容易才伸出手来敲了敲房门,颤声道:“公子,又、又送来了……”
门内传出萧瑟清朗的声音,“放下吧。”
掌柜的干咽了一口吐沫,问道:“还、还放门外?”
门内只轻轻地“嗯”了一声,掌柜的回头对两个伙计招呼一声,让他们将一直抬着的箱子放在墙边。墙边已经摞了两个一样的箱子,三个箱子都没有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银锭子,迎着日头,晃得人眼花缭乱。
从今天卯时天一亮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人送一箱银子来,指定给天字五号客房的客人,这已经是第三箱了。两个抬银子的伙计也是面无人色,包括日进斗金的老板在内,人人都忍不住想着,这要是送给自己的该有多好。
但是收到银子的客人却毫不犹豫地说不要,见掌柜的为难,就让把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门外,连看也不肯看一眼。
“走吧。”掌柜的小声招呼伙计,一个伙计恋恋不舍地看着银子,实在不想挪动步子,他咽着吐沫道:“我……我们就拿一个,他不会知道的。”
掌柜的在他头上狠劲敲了一下,骂道:“放你的屁!这事邪性,这些银子要是好拿,里面的公子能让放在外头不动?你要是贪财,八成小命也要赔进去。赶紧回去给客人烧水去,别想了。”
当院子里摞了十个箱子后,月上中天,已经是夜半子时了。招福客栈大门外火光重重、脚步繁杂,无数人手持火把上前将客栈包围起来,这些人目光犀利、动作整齐,虽说穿的是便装,却与军人无异。他们人数众多,却没一个发出一点声音来,这样的静谧在夜里更吓人。
队伍中一个领头的上来沉声问道:“天字五号房的客人还在屋中吗?”
店掌柜知道厉害,哆哆嗦嗦道:“在……今天一天都没出门。”
张峰岚点点头,道:“带路。”手一挥,队伍中又有百十来个人上前,将天字号七间客房所在的院落紧紧围住,这才躬身将队伍中一直负手而立的中年人让了进来。这些人脚步奇轻、落地无声,天字客房的客人浑然未觉,就已经深陷包围之中。
掌柜的战战兢兢地将来人带到五号客房门前,忍不住扫了一眼外面的银箱子,月光下那些银子更加可爱无比,看来就是这个人送来的了。
中年人突然停住脚步,道:“掌柜的,你是不是想要?过去抓一把,能拿到多少都是你的,你给客人抬了这么长时间箱子,就算里面客人的打赏。”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摇手道:“不敢不敢,这……里面的公子没有收下……小人……”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嘴角带出一股煞气,道:“他一定会收,你信不信?”说罢用扇子点了点掌柜的肩头,推开他,稳稳地向房门走去。
门外聚集了那么多人,天字五号客房内仍然十分安静。屋里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萧瑟一身白衣,乌溜溜的头发系着一根白色缎带,正坐在炉前煮酒。他神情专注,火光在他的脸上闪烁跳跃,绚丽动人。地上几个酒具依次排开,他各取一点倒在中间的壶中,等配好了,便将酒壶放在炉火上煮起来,酒香顺着门缝一丝一丝飘了出来,沁人心脾。他对着门外喊道:“小二,再送点银丝炭来。”
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身着便服,施施然走进,神态悠然,如同游春一般。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的护卫,一个正是铁笔金丸秦元忠,另一个手按腰刀的人,乃是晋阳内军统领张峰岚,萧瑟却不认识。
那中年男子走到近前,轻轻嗅了一下,笑道:“好香!冬日当炉煮酒,公子好雅兴,可否请我共饮一杯?”
萧瑟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我请你,晋王殿下就敢喝吗?不怕酒中有毒?”
中年男子一愣,随即表情恢复,笑道:“公子是卜算得知,还是以前就认得我?”
萧瑟仍旧低头煮酒,道:“既然你身后有秦元忠在此,也就不需卜算,先生便是那个苦苦追来的主人吧?能调得动这么多兵马,令得动这么多郡县,让在下费尽心机也摆脱不掉,晋阳虽大,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不问可知,自是晋王殿下。”
晋王微笑道:“公子高明,不过公子也着实让小王好找。”
萧瑟的声音淡淡的,“雨中追赶、沿途阻截、兵围客栈,王爷未免太过热情。”
晋王笑道:“那是公子的伙计不明好意,要是他不阻拦,小王早就和公子见面,也就不会害得公子舍弃车辆,劳累奔波了。”他目光微转,道,“小王有一事不明,以那伙计之能,似乎不会不觉小王带人前来。公子既然要躲着小王,为什么他不见踪影,而没有通知公子及时躲避呢?”
萧瑟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爷执意要找在下,在下又能躲得了多久?至于我那伙计性子不好,在下恐怕他言语之间得罪了王爷,就将他先行遣走了,却不是他自行躲避。王爷莫怪,他不会舍我而去,只需在下招呼,他随时可以回来。”
晋王微微点头,道:“如此最好,公子的伙计勇猛过人,实乃万人敌也,小王也想亲近亲近。”
萧瑟仍目视酒壶,头也不抬,道:“威逼之、利诱之、势压之,就是万人敌也抵不住,在下和伙计岂敢不自量力。还不如坦诚相见、聆听吩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这类术士,最是顺应天命之人,断不会逆天而行。”
晋王摇着扇子,含笑看着萧瑟乌溜溜的头发和比别人白许多的肌肤。从他进屋,对方就一直低着头,好似不将他放在眼里。晋王对此感到十分新奇,他看多了在他面前拼命表现的能人异士,也有许多装模作样的,却没有人装得似他这么自然。
“王爷远来辛苦,有什么吩咐,可以说了。”
晋王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微笑道:“公子来晋阳,几卦下来万众皆惊,小王实在也想请教一二,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萧瑟道:“王爷乃是千金之身,算一卦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在下奉劝一句,星象明算之学不过雕虫小技,君子行事,应记得‘审时度势’四字,而不应以此神鬼之说为依据。”
晋王颔首微笑,道:“公子通晓天机,自然可以审时度势,然世人愚钝,就要求得心安了。”
萧瑟微笑,“既如此,我已经送了王爷一卦,王爷忘记了?”
晋王皱眉道:“云空不空?”
萧瑟看着火炉上的酒壶,道:“正是。”
“还请公子解释一番。”
萧瑟道:“那要看王爷所求何事。”
晋王微微思索,道:“人生在世,无非富贵、阳寿、福禄之类,请公子为我解说一下,这个‘云空不空’是吉是凶?”
萧瑟终于抬起美目,看了晋王一眼。他一抬头,晋王眼前一亮,只觉面前之人容颜之高贵清丽,以及浑然天成美玉一般的气质,都是平生罕见,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萧瑟只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淡淡道:“王爷万事俱备,当此大有作为之时,不问兵事,却要问福禄之类吗?”
只这一句,就让晋王脸上骤然变色,他强笑道:“公子说笑了,小王坐镇晋阳,没有外敌,怎会动什么刀兵?自然是问些福禄俗世之事了。”
“也罢,一切事,最终仍是和福禄阳寿息息相关,那在下就给王爷讲讲。这一卦‘云空不空’乃是平卦,不吉不凶,全在人为,危崖在后,脚下无根,主后退无路。若真是如王爷所说不动刀兵,则祸在眼前。”
“大胆!”张峰岚抽出腰刀,架在萧瑟脖子上。
萧瑟转向他,冷冷地道:“拿开!”
张峰岚打了个哆嗦,没想到一个文弱之人的目光,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威慑力,让他感到十分不自在。他目视晋王,晋王沉声道:“不得无礼,退下!”张峰岚依言退下。
晋王冷冷地打量萧瑟,脸上现出阴鸷之色,这个算命的是在劝自己造反。他的势力人人垂涎,那几个藩王兄弟和他早有联系,各自许下无数好处想得他相助,晋王一直虚与委蛇,并没有说实了帮忙,却也没有得罪了他们。此人定然不是与他们一伙,只是不知此人是想要引他注意、出人头地,还是另有什么势力在背后指使。若是前者还好,此人必是高士,自己筹划多时,已经万事俱备,多一个帮手自然是好。若是后者,就恐陡然生出变故,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放他离去。他沉声道:“公子之意,是要我进了?”
他料定萧瑟必会劝说他起事,想听听他有什么说辞,谁知萧瑟立即道:“不可,进则身败名裂,到时候,王爷恐怕落个全尸也不可得。”
晋王大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瑟却指着他道:“王爷突生恶念,心智必受蒙蔽,无人指点明路。正应了那‘否泰’之间的‘否’字,恐怕不妙,王爷之险,就在眼前。”
“照你说,本王进退不得,岂不是死定了?”
“卦象如此,凶之极矣!”
晋王怒极反笑,道:“好,那你也为自己占卜一卦,看看能活多久?”
萧瑟微微一笑,道:“我今日子时,命或当终。”
“好、好,算你这江湖骗子有自知之明,拉出去砍了。”
萧瑟不动声色,却将酒壶从炉子上拿了下来,道:“这是三种寒酒、一种热酒合制,滋味独特,不过要三冷三热,再凉到比舌尖热一点的时候才最好喝,王爷要喝酒,还得耐心等等才好。”
张峰岚伸手抓向他的肩头,萧瑟毫无畏惧之色,反而用充满笑意的眼神看了晋王一眼。
晋王见状,神色变了几变,道:“慢!”他上前一躬,正色道,“适才试探公子,多有得罪。小王知道公子必是高士,还请公子不计前嫌,指点于我。”
萧瑟扑哧一笑,道:“殿下,既然你虚心下问,我也不再隐瞒,难道你现在还不知我是何人吗?”
晋王着实吃了一惊,只见萧瑟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的招牌写在脸上,京都离晋阳也不算太远,难道王爷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在下这样的人吗?”
晋王脸色剧变,半晌才道:“你……是相国大人?”
萧瑟轻笑,“我知道晋阳是大地方,白家商号又久在海外经商,想必眼睛有异色的人王爷也见过,但是像我这样双色眸子的应该不会很多吧?而且啊,我生怕王爷当我是假冒的,才装腔作势地算了好几天的命,我这个相国就是在先帝面前算命得来的,王爷不知吗?”他摇着头叹道,“若这样王爷还是不识,我可真是有点伤心啊!”
因为萧瑟这几天一直待在车里,大家最多看见他一只手,若真要把这双色妖瞳亮出来,大概晋王第一天就知道他是谁了。加之消息封锁得好,晋王在京都的耳目没有探听到相国出京,且萧瑟的行事又十分张扬,要知道一般人的心理都是如此,既然隐瞒了身份,当然是要一切都暗中进行了,像他这样咋呼的,那就是不怕别人注意的。所以直到站在萧瑟面前,晋王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相国会白衣出城,化装到了他的地头。
回想刚才自己当着他的面说出一个“进”字,虽然大家都不言明,但谁都知道这个“进”指的是进兵叛乱,不过却不是没有抵赖的余地。和他一起来的武功高手先走了,我若解决了他,自然瞒不住上头,看来萧瑟也不是没有布置。不过他也太小瞧我了,他还以为凭着几句话往京都一递,我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吗?实在不行,晋王心生恶念,只不过是早晚之别,我就将这个相国扣下杀了又如何?
想到这儿,晋王站起,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本王不知身犯何事,竟然劳动相国大人亲自前来,言语试探,硬要污我有不轨之心,不免欺人太甚。本王虽然不如相国大人那般得到皇上的宠信,然而我是皇家嫡系血脉,堂堂正正的苑氏子孙,你想以本王言语失当之处作为证据妄加陷害,也没有那么容易。”
萧瑟笑道:“王爷,你这话说得好没来由,我可没想招惹王爷,是王爷几次三番不依不饶,追来三百多里,将我围在这小小客栈之中,硬讨来这一卦,怎么怪起我来了?”
晋王冷笑道:“相国大人言辞不但亲切,还颇有些轻佻。小王和相国大人并无相交,却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有这等好法。”
萧瑟笑道:“我想要和王爷合作,偏偏以前少了亲近,只好现在厚了脸皮,装作和殿下亲近了,说了几句话,我们这不就熟了吗?”
晋王皱眉道:“合作?相国说笑了,相国代表的是朝廷,君臣之间,岂敢用到‘合作’二字?”
“谁说是皇上要和殿下合作?”萧瑟眼波流转,道,“我说的是我,萧瑟要和殿下合作,可不是别人。”
晋王冷笑,“那就更可笑了,相国深受皇上宠信,若有事情是相国办不成的,小王也必然无能为力,还谈什么合作。”
“王爷你觉得我现在深受皇上宠信,可是比起先帝在位之时,那可差得远了。以前官吏任免、政令颁布都由我一言决定,而现在呢,没有皇上许可我什么也调动不了。我几次上奏反对云中移民,都被皇上驳回,皇上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晋王冷冷一笑,道:“若没有相国,哪来的今上登基称帝?皇上应该对你更加感激倚重才是。若真如相国所说的不留情面,那小王也要替相国惋惜,何不当初不要背叛先帝更好?免得还落个名位不正。”
萧瑟背叛了对他好得不得了的景帝,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地道,只是他的势力如日中天,没有人敢直说出来罢了。现在晋王已经不需隐瞒起兵意图,也就对他不客气起来。
听晋王语气很是轻蔑,萧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当时今上已经万事俱备,我只是助了一阵东风而已。先帝已经失去所有的军权,王爷你听说过这样的皇帝能做得长久吗?我若一直待在先帝身边,现在丢的就不是面子了。”他冷笑道,“要说审时度势的本事,王爷也是其中高手,何必来说我?你明明最具实力,却一直隐忍不发,皇上继位,你还是藩王中第一个上表庆贺的人。皇上为了给其他藩王做个表率,也必须要重赏于你,那时你怎么不说今上名位不正?王爷贺表满纸阿谀奉承之词,把今上夸成苑氏百年难遇的圣人,我倒还记得一二,要不要背给王爷听听?”
晋王顿时脸色大变,谁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是滋味,客房中全是火药味。他冷冷地看着萧瑟道:“相国来我晋阳地界,却还如此嚣张,你以为凭着你相国的身份,我就不敢动你吗?”
萧瑟冷笑,“王爷当然敢动我,你连皇上都要动了,还会在乎我吗?”
晋王喝道:“萧瑟,你想死,本王不介意成全你。”
“你来便是。”萧瑟冷冷道,“现在京都上下都觉得陈王等人是叛逆,却不知他们只是给你晋王当先锋的小卒子。那三个藩王队伍里有多少你晋王安插的眼线,我十有八九都知道,这可是今上都不知道的,那三个藩王更是蒙在鼓里。可笑他们三个还想得你相助,派人游说,许下无数好处,天底下哪有比自己当皇上更大的好处?萧瑟想助你你不要,你还指望那三个糊涂蛋帮你不成?好,你动我吧,别的不敢说,你伸出去探路的这三只手可就断了。”
晋王脸色红白交替,许久才干咳几下,嬉皮笑脸地道:“相国不必动怒,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是顺应天道。我们既然都是一类人,把话说开了,也就是坦诚相见了,大家心里也都有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是不是?”
萧瑟冷笑,“王爷是把话说开了,就差一声令下,要了萧瑟的脑袋。我可还有好些话不吐不快,又没有王爷这般的威风煞气,只好请王爷开恩赏脸,给我机会才敢说呢。”
晋王笑道:“是、是、是,丑话说在前头,剩下的都是美话了,那多好。现在相国想说什么,都一定是好听得紧,相国别生气,但有所言,小王皆洗耳恭听如何?”
萧瑟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晋王,道:“我研究王爷也有不少时日,怎么没有得到消息,王爷是这般油嘴滑舌的?”
晋王笑眯眯地道:“那要看对着什么人,只有看着相国的双眼,我才能油嘴滑舌得起来。要是对着你那伙计,就是再厚的脸皮也说不出来了,可见我们颇有缘分。”
萧瑟貌美,如同星星般的双色眸子只是一转,便有灵美动人之处。晋王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横下心来看他耍什么把戏,萧瑟几次言辞暧昧,他言语之间也便轻佻起来。
萧瑟嘴角一弯,含笑斜了他一眼,晋王也回了他很是妩媚的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萧瑟道:“不生气了?现在我可以和你谈正事了吗?”
“当然,当然。”晋王附和道。他和萧瑟不可能真的一直做戏,给个台阶,两个人都要下来,惹毛了对方有什么好处?接下来当然是要谈正事了。
萧瑟坐正身子,声音也恢复清朗,道:“事情很简单,上次我舍先帝就今上,是时势所迫。”他叹道,“萧瑟运气不好,现在又到了时势危急之时了。王爷也知道,京都形势危如累卵,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当此危难之时,我就想找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我看上了王爷这棵巨木,只是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栖身之所?”
晋王的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他说真的吗?提起萧瑟,他直觉此人就是代表京都皇上而来,绝没有想到他有二心的可能,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对于得到萧瑟这个诱惑物,都必然怦然心动。
晋王紧张得嗓子都干了,萧瑟要投奔自己,这似乎可以解释他的所作所为,可是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未免太大,他不敢轻易相信。凝视萧瑟很久,晋王终于道:“相国相助,自是求之不得,然相国已经富贵至极,小王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能让相国看得上的。”
萧瑟打量着他,笑道:“还真是没有多少地方能看得上的。”晋王干笑两声,萧瑟又道,“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京都局势危殆、朝夕不保,我不趁着现在爬上一棵大树,就要陪葬了。殿下想想看,谁攻入京都会饶得了我?现在除了王爷,我还能去投奔何人?异国他邦,还是只打过两场小胜仗就急忙称帝的嘉郡王?想来想去,保住了性命再说。萧瑟的相位是靠真本事得来的,只要将来晋王殿下还能倚重一二,我也就满足了。”见晋王仍然不言不语,萧瑟笑道,“怎么了,殿下,即便我再能得到皇上宠信,也不可能说这些话后还安然无恙,今天这番话出口,也就是把性命前程都交给殿下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晋王终于哈哈笑起来,这话说得没错,萧瑟已经再无退路了,他伸出手来,道:“事成之后,相国一生位极人臣,富贵通天!”
萧瑟看着晋王,笑道:“我就知道王爷必然会答应。”说罢将酒杯递到晋王手中,道,“凉热适度,三冷三热,现在火候正好,何不共饮一杯?”说罢自己将一杯酒先喝了下去,笑吟吟地看着晋王。晋王不免踌躇,萧瑟见状,突然伸手将他手中酒杯夺过,道,“还是在下喝吧。”说罢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晋王斟满一杯,道,“现在王爷敢喝了吗?”
晋王脸色变了几变,萧瑟见状收回手去,又要喝下。晋王突然伸手抢过,道:“相国赐酒,小王怎敢不喝?”说罢将酒杯送到唇边。张峰岚叫了一声“王爷”,上前欲拦,晋王推开他,道,“相国千金之躯,他都喝得,小王怎么就喝不得?”
张峰岚道:“可能他事先服下解药,再来蒙骗王爷,不然他怎么定要王爷饮酒?”
晋王凝视萧瑟,微笑道:“下人愚昧,这客栈里里外外包围了上千人,不管相国是如何打算的,小王若死于毒酒,相国即便安然无恙,又怎能脱身?相国的护卫纵然武艺超群,但凭一人之力可以在千人中来去自如、救人突围的,小王孤陋寡闻,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相国计谋超群,怎会行此下策,陷自己于绝地?别的不说,小王相信相国和小王这两条命都是挺值钱的,毫无来由一起送了,可万万没有这个道理。”
萧瑟扑哧一笑,道:“那可不一定,王爷还是应当听从你这个忠心的手下,可不要相信一个外人。说不定萧瑟就是看中殿下风流喜人,自知无望亲近,所以愿意和你同生共死呢?!”
晋王大笑,将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果然好酒,不知相国对煮酒也如此在行。酒也喝了,只要你相国舍得同生共死,小王十分乐意奉陪。”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容里一波三折,衬着两双清醒无比极亮的眼睛,秦元忠和张峰岚看了都觉得有些发毛。
萧瑟的眼波沿着酒杯口转了一圈,然后黏黏地落在晋王脸上,问道:“王爷,你的志向是什么?不如让我替你谋划一二,是做苑室第一人吗?”
晋王略略沉吟,笑道:“若说不是,你定笑我虚伪,我只是觉得自己也是大苑正统,比起京都那女子更有资格坐上皇位。”
萧瑟撇撇嘴,道:“若说资格,最有资格的人是皇长子苑曦俊,他现在还在流州军中为奴呢。除了他,先帝还有至少十个皇子在世,我劝王爷即便想要成就一番功业,也不要在资格上做文章,你若提着资格的名头,怎么也轮不到你。”
晋王也不恼,道:“那么还有一句话,叫做‘强者为王’,这点相国不会不赞同吧?我世代坐镇晋阳大富之地,积攒下的人气、财力太过丰厚,任谁都要惦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惹人窥视,给自己带来祸患,倒不如我自己用了它,博得个更大的功业。”
“好!”萧瑟赞叹,“能想通这一点,我对王爷刮目相看。实话说吧,就是今上也对王爷手中的这点好东西念念不忘。强者为王,怀璧其罪,说得好!”他语气却突然一转,道,“可是王爷觉得当今天下,自己就是最强者了吗?”
晋王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好大的自信。”萧瑟莞尔一笑,道,“我再问一句,王爷觉得自己的对手是谁?”晋王微微一愣,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问,萧瑟盯着他的眼睛,道,“还是皇帝?”
晋王仍然微笑不言,另外三个藩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好,假使现在,王爷就和你的对手站在了战场之上,你能胜否?”
晋王沉吟,终于摇了摇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今上能征善战,我不及也。”
“然则王爷明知不及仍要一试,自是另有倚仗。”萧瑟道,“取天下者,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晋阳虽富,却是商城,无险可据,可谓地利全无。此外,王爷能随意使用的只有三万内军,而京都禁军便有十五万人,加之霍元帅的二十万精兵,天下无双,王爷这人和也大不如人。”
晋王点头道:“不错。”
“那就只剩天时了。”萧瑟看着晋王,拊掌笑道,“看来王爷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王爷只要帮助朝廷平定了三王之乱,再将你们手中的兵将统一起来抵御关中进犯的西瞻军队,这一场仗要是得胜,那王爷在大苑的声名必然是如日中天。同时王爷三代积攒的财力必然消耗不少,也不会惹人窥视了。只有像王爷这样豁达、看透得失的人,才能做出如此决定。王爷失了些财物却积攒了人望,日后大苑历史上,必然替王爷重重记入一笔,千秋万世,人人称颂。萧瑟提早预祝王爷成功。”
晋王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没想到听来听去,听到的居然是这种话。帮助朝廷平定三王之乱?还出兵抵御云中进犯的西瞻大军?那他不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忠臣了吗?与西瞻二十万精兵硬碰,他的财力不可能不消耗,还有什么成功的可能?简直是在骂他。
他几次忍耐,才没让“放屁”二字从嘴里蹦出来,脸颊涨得通红,咬着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瑟笑道:“这就是我给王爷出的主意啊!卦象都说了,你没有别的路好走,兵祸近在眼前,只能如此才是保全之道。萧瑟一心为了王爷,王爷可不要不领情啊。”他将脸颊凑近,道,“我临行前已经和陛下商议妥当,若是王爷不肯相助,那么陛下无奈,只有强行借用王爷手下的兵将了,这就是所谓的后退无路。王爷为什么突然目露凶光?你若想要起兵叛乱,容我提醒一句,目前形势确实对今上十分不利,但是无论是云中和青州的西瞻士兵、东林的水军、南诏的小乱还是国内的藩王,单独对决,都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他冷冷地道,“你觉得今上必然无暇顾及你,可是她若不顾别人,先全力对付你,我看你这几代积累的晋阳,连半个月也支撑不住,这就叫前进无门。”
“胡说,那三个藩王还在,外敌也越逼越近,我老老实实待在晋阳,她凭什么来对付我?绝对没有这个道理。”晋王咬牙切齿地道,“本王并没有犯上作乱,她苑勶要是无罪而诛,恐怕难以封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萧瑟冷笑道:“王爷,你刚刚还说了天理不过‘强者为王’四个字。昔日皇长子苑曦俊是唯一带兵抗敌的人,他有什么罪?你觉得今上会害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何况若是王爷不能相助,大苑社稷不保,罪莫大焉。对王爷是否公平,也就微不足道了。”萧瑟接着道,“皇上本来也不愿意在王爷没有露出反意之前就对王爷动手,是我临行前好不容易才说服她的,可当真费了我不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