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在一旁越听越怒,终于忍不住插口道:“敢问相国,蚕吃桑,人可要吃粮,土地都种了桑苗,人吃什么?”
萧瑟道:“江浙两地百姓没饭吃,比大苑全境没钱用的危害总要小吧?”他微笑着道,“我们可以将当地居民迁走。若觉得麻烦不迁走也无妨,江浙一向富庶,不见得一年就全饿死了。让百姓省着点吃,我看最多饿死三成,倒有七成能留下命来。”
“你!我……我错看了你!”孙嘉怒瞪萧瑟,忽然回头朗声道,“陛下,相国为百官之首,竟有如此居心,陛下应该严惩!陛下?陛下?”孙嘉话没说完,突见皇帝脸色大变,惊得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原来青瞳越听越怒,将手抬起想狠狠拍一下桌案,谁知手臂一扬,突觉一股腥热猛然蹿出来,从小腹直逼胸口,心脏狠狠地跳动起来。她霎时间觉得呼吸困难、头昏眼花,举起的手臂一阵发麻,无力地垂下来,只能扶着桌案急速喘息。
萧瑟见青瞳突然脸白如纸,一口接一口地急速喘息,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他终于脱掉常年不变的微笑,几步抢上前来,抓着她叫:“陛下!青瞳!你怎么了?”
孙嘉在一旁号哭出声,“陛下!陛下!”
萧瑟扶住青瞳又叫了两声,见她还是不能回答,急得眼睛也红了,道:“孙嘉,我看住陛下,你快去叫太医。”一摸青瞳双手冰凉,自己的手不禁也抖起来。
孙嘉厉声道:“相国,陛下若有万一,你万死难辞其咎!”
萧瑟哪里还有心思理他,将他猛地一推,喝道:“你看着,我去叫太医!”起身就走。
这时,青瞳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把将萧瑟拽回来,骂道:“叫什么太医?叫侍卫来,宰了你是正经!”
萧瑟见她能说话了,放下一点心来,哆嗦着道:“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我心脉重伤,这几个月来事事操劳,经常觉得气息不畅,你还来气我。”
“太医不是说你已经大好了吗?”
青瞳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是我让他们说的,我好不了那么快,至少也要三年五载将养。如今这形势,我不说自己快好了,难道说自己快死了?再说我只要不过度操劳就无妨,太医也说这个病除了慢慢将养,没有其他办法。”
萧瑟急得跺脚,“那你还如此操劳,不想活了吗?”
“没有那么严重,死是死不了的,最多康复得再慢些。”青瞳道,“萧瑟,我的身体不用你操心,你多操心操心国事吧。大苑财政败坏我知道,若是人人有钱,前几年天下也就不会乱了。但这也是历朝历代都会有的麻烦,除非是造反打下天下,前朝和他无关,才能蛮干补充国库。像我这样接手前面摊子的都会遇到财政困难,但我一定要让天下百姓都安定,就像你在滁阳一地做到的那样……”她喘着气拉住萧瑟,诚恳地道,“这件事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做好,萧瑟,你要帮我。”
萧瑟有些动容,紧紧盯着青瞳道:“我当然帮你,我怎么会不帮你……只是……真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吗?”
青瞳双眼霎时放出光彩,“萧瑟,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快点告诉我!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在滁阳那么短的时间,都能被你治理得那么好,你一定是有办法的。”
“别急,你要听我慢慢说。”萧瑟叹道,“陛下、孙嘉,你们为了财政耗费这么多精力,有没有想过财政为何败坏若此?”
青瞳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想过,大苑接连经历兵乱灾荒,没钱是很正常的。亏空之事也是历朝历代都会有的麻烦,无非就是官员贪墨、民生疲惫、商路不畅带来的后患……”
“所以孙嘉你想出的主意都是围绕澄清吏治、轻薄徭役、休养民生、广开商路这一类?”
青瞳和孙嘉对视一眼,孙嘉道:“是,下官知道吏治不是我应该涉足的,但若不澄清吏治,怕是想出再多的主意也只能喂饱了墨吏。此事陛下许我说,能不能采用还请相国参详。”
“我不是说你想得不好。”萧瑟道,“其实你这些条陈都算得上是良策,看得出你花费了很多心血。只是略微有些混乱,虽说是财政的问题,不过处理起来却不一定要围着‘钱’字打转。
“我给你一个思路,你熟悉财政,不要看表面,要往根本上想,把给朝廷钱的是什么人、花朝廷钱的是什么人都列出来,然后再看看你的主意哪些是能让给钱的人多起来,哪些是能让花钱的人少下去,这些条陈中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你自己就明白了。”
青瞳和孙嘉都是眼前一亮,立即思索起来。
萧瑟见状摇头,沉声道:“没什么可高兴的,即便将财政考虑得周详无比,也不过是扬汤止沸的办法,至多管用一年两载,下面自然又会生出许多对策,时候一过,仍旧是捉襟见肘之局。”
青瞳一惊,略一思索就知道此事大有可能,不禁皱眉道:“这是为何?”
“因为官员贪墨、民生疲惫、商路不畅……这些仍然只是表象,不是大苑真正症结所在。”萧瑟站起来道,“大苑的负累太重。苑本来是一个小姓,姓的人不多,但是一朝开国立即风光无限。陛下家宗谱上实在找不着的就不去计算了,单说高祖的子孙嫡传至今,全国一共有亲王三十一个、郡王两百七十三个、郡公级别的已经过了两千人,其余宗室子弟数不胜数。供养一个亲王一年要丝绸五千匹、黍米五万石、金银器皿共一千件,郡王、郡公、宗室依次递减。苑姓供养之后,接下来是开国时的三十几家功勋贵戚,他们各自拥有若干特权,直逼宗亲。光是这些人的荣养就是个极大的数目。
“接着是历代立过大功封爵的人,这些人范围比较小,只在各自封地上拥有权力。比如元修小小侯爵,却有自己募兵五万的权力,他想养活这五万人也不得不敛财。
“随后高官无穷显宦无尽……最后还有富户豪门,这部分人虽然不要朝廷供养,但是他们人最多、关系最复杂、影响力也最大,只要两三家豪门联手,就可以让一个行省的米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盐铁生丝想有就有,想没有就没有。官吏不结交这些人,可谓寸步难行,想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加之豪门世家贯穿这上下人等,环环相扣、事事相连,许多事不得不掩饰、不得不同流合污,贪墨也只是其中一项而已。”
他伸手示意别打断他的话,接着道:“我们称这些人为上层人,他们在上构成了朝堂、在下构成了乡绅。他们掌握着大苑的命脉、吸取着大苑的血肉,不管你怎么痛恨他们,现在的大苑还是要靠他们才能运转。不但财政要被他们拖累垮掉,其余民生、军务、政务、工建……没有一项不在他们深重的影响力之下,朝廷的任何一项举动都是给了他们发财的机会,任何一项动作都需付出十倍的代价并很难收到成效。
“现在大苑是两头穷中间富,穷的是朝廷和百姓,富的是这些毫无贡献的人。要说心腹大患,大苑百年制度滋养出来的这些人,就是大苑的心腹大患,让这类人越生越多的制度,就是大苑的心腹大患!”
青瞳听得手脚冰凉,知道这一次萧瑟是说真的了,不是在和她开玩笑。这番话若是在朝堂上说出来定然会激起滔天巨浪,此刻听众虽然只有两人,却个个听得面色发白。她一再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却仍然心跳加快。
萧瑟转过头,对孙嘉道:“你那户部账册里的数字,想增加起来有什么难?大苑并不是没有钱,只是这些钱在野而不在朝罢了。大苑的国力强大到没有一个国家能比肩,只不过没有有效的手段将其集中在一起为我所用罢了。我前面说的抄家扩军并不是开玩笑,抄家就是让花钱的人少起来,扩军就是花别人的钱,让拥护你的人多起来。这类办法不但能解去一时之困,还是釜底抽薪的方法,并非不可行,关键看你用什么名目去实行了。”
青瞳呆住半晌,才道:“萧瑟,釜底有山一样高的柴火,你抽去一条有什么用?抄家总不能抄太多,扩军也要有足够的理由吧?你……你真的有办法集中国力吗?”集中全国的国力?这是个太疯狂的想法。别说全国的国力,只要能集中百分之一,大苑就可以想做什么都能做到了。
“陛下信我吗?”萧瑟突然道。
青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那么,请陛下先帮我做一件事,调拨五十万两银子送去云中。这次说得少些,号称一百万两就够了,守卫人数和路线仍旧和上次一样。”
“什么,你疯了?上次好不容易摆平,这次你又要送钱……”
“陛下,我与你打个赌如何?”萧瑟微笑着打断她的话,“你不断送五十万两去云中,我赌西瞻人不会抢这些钱。只要你能做到,打破眼前困境的办法我就能想出来了。”
青瞳急道:“那要是抢了呢?”
“你刚刚不是送了五十万两给西瞻吗,再多五十万两也不算什么。”萧瑟一笑,“何况即便抢了也只是这一次,后面就不用再送了,损失的也只是五十万两。如果不抢,就用来修城,反正你本意就是要修城,也没什么损失。”
“那要是他们不抢,我们就一直发下去?修城能用多少?”
“不必,就以五次为限。修缮云中六城,两三百万并不多。若是五次过后,他还能挺得住,我再也不拖延。”萧瑟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冷硬——派遣使臣缓解压力吗?萧图南,表面上你很风光,我却知道你快挺不住了,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萧瑟……你先说说这是为什么?面子其实不是那么要紧,但我们现在财政如此紧张,这钱用来修城也就罢了,我不心疼,可万一被抢走……”
“时机不到,这办法一点用处也没有,何必说?”萧瑟静静转过身来,“昔日在滁阳,我一言可以调动所有财物,其中也多有别人不能理解之举。但滁阳今日财政如何,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了,陛下要用我做事,难道五十万两也舍不得吗?”
青瞳呆望着他,萧瑟与她对望,一蓝一黑的眸子深不可测。
青瞳终于叹了一口气,“萧瑟……无论如何,我不信你会害我。孙嘉,拨款吧。”
孙嘉迟疑许久,才拖泥带水地应了一声,“是。”
闻到佛家智慧光,虚无缥缈在何方?求他方便慈航渡,许我聪明过斗量。
揭地掀天为事业,翻江倒海书华章。若叫他人都如我,需得西江洗肺肠。
西瞻,聘原皇宫。
萧图南眉头紧紧皱起,看着手中奏折一言不发。
这是大苑密探发来的密报,大苑不顾上一次被劫,又加运一百万两来云中,声称要将云中六城都修成昔日呼林关那样的铜墙铁壁。如今银两已经抵达上扬关,由五千士兵守护。
像呼林关那样的要塞要修六座,一百万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这应该只能算前期投入,所以银两运来之后并没有立即投入建设,而是堆在库里等着。西瞻上下人等似乎能隔着山山水水,看到雪花白银发出诱惑的光芒,个个心痒难耐。
重建呼林关等六关对西瞻来说,显然是个巨大的威胁,兵部于是请示是不是防患于未然,骚扰大苑建城的进度。户部也表示即将入冬,如果能有一百万的粮饷收入,必将令国库更加充盈。虽然刚刚从大苑拿到五十万两,但是西瞻人远远没有满足胃口。在他们看来,大苑没有答应岁贡,已经是严重的挑衅,若不是振业王压制,贵岂来回来的当天西瞻人就出兵了。大苑现在竟然还敢送钱,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实惠,他们都应该出手抢回来。
十几份奏折说的都是这一件事,萧图南将手中奏折一扔,道:“传令,一兵一卒不得行动,有私自出兵的,拔凌铎穆尔就是前车之鉴。”
大苑号称一百万、实则五十万的银两运来之后并不急着建城池,而是在签名接收、计划批复等程序上走了好大一圈,那无比美妙的五十万两,就静静地在上扬毫无防备的弹丸之地待了十五天。西瞻人在振业王的严令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大苑人终于走完了所有的程序,开始一砖一石地建起呼林关来。
更让人难以忍耐的是,呼林关刚刚初具规模,大苑竟然又运来三百万两银子,开始修建上扬关。一次又一次的引诱,让西瞻人个个急得心里喷火,却不知在大苑,一样有人急得七窍生烟。
大苑皇宫,弘文殿。
弘文殿侍讲陈文远抱着一叠奏折走进来,见皇帝一手支着额头,正坐在书桌前打盹。她身上应该是内侍给披了一件夹棉袍子,看来睡了有一会儿了,只是眉头微皱,睡得不安稳。
内侍程志轻轻冲陈文远打手势,示意他别吵醒皇帝。陈文远于是在殿外脱下鞋子,赤着脚慢慢地靠近,小心地将奏折放在案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然后屏着呼吸慢慢退到殿外。
程志跟了出来,指着里面小声道:“不知有什么心事,好几天都没睡好了。”
陈文远也压着嗓子道:“折子里也没什么大事,几位参政大人都看过了,陛下睡够了再批也来得及。”
谁知殿内,青瞳突然大声问道:“抢了没有?”
“陛下,您问什么东西抢了没有?”陈文远慌忙答道。
“银两!送去云中那五十万,有人抢了没有?”
“没有。”陈文远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快步折回弘文殿。他进了殿,才发现皇帝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前面说的都是梦话。不过被他这样大声一喊已经醒了,正皱着眉头揉太阳穴。
青瞳还有些迷糊,接过程志递来的蜜水喝了一口,又问:“陈文远,今天的奏折有没有提到云中银两?”
陈文远立即道:“户部奏报,和前两次一样,五十万粮饷前日抵达上扬关,只等云中六郡的郡守记录交接后就发下去,一切平安。”
陈文远是景帝末年的进士,别的大才没有,记忆力却十分超群,整个人就是活的藏书库。青瞳放他在弘文殿做了七品侍讲,任何典籍记不清都不必查书,直接问他就好,奏折经他看一遍,几年之后都记得一清二楚。
“相国看过了吗?说什么了没有?”
“看了……”陈文远迟疑一下,道,“相国说请陛下继续运银两到云中,这次要说多些——三百万。”
青瞳咬了咬牙,道:“传旨孙嘉,让他再调拨五十万两去云中,月底发出。”
望着陈文远应是而去,青瞳焦躁无比。说好了限额五次,这才第三次,她就心疼得有点沉不住气了。虽然没有被抢,可以真的拿来修城,不算浪费,可是修建呼林关也就罢了,其余的关口不是那么紧急。眼下挤出那么多钱修不急着修的关口,户部压力极大,黄希原和孙嘉都病了,青瞳觉得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西瞻聘原皇宫内,老皇帝忽颜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朝政全权交给振业王管理了,乌野暂时代替内监道:“有事即奏,无事退朝!”他武将沉稳而有中气的声音,和以前太监尖细清亮的声音形成强烈的对比。
玉阶上的宝座空着,萧图南站在第二层玉阶上面对群臣,等着奏报。然而满朝文武都无精打采,个个低垂着头,没有一个人出声。乌野又喝了一声,“有事即奏,无事退朝!”还是没有一个人出声。
萧图南道:“半个月了,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有事上奏吗?户部、兵部、工部,你们也没有一件事吗?”
兵部尚书道:“臣无事,王爷严令之下,兵部岂敢有事。”
萧图南眉宇间隐现怒色,转向其他人道:“好,兵部无事,户部如何,今年的冬粮可齐备?”
户部尚书懒懒地道:“齐了,不用打仗,能耗几粒粮食,没事。”
萧图南道:“不要想当然,官仓中具体存了多少粮草?”
户部尚书想了想道:“几万石吧,或者是十几万石,不少了。”
“胡说,我偌大一个国家,只有那么一点存粮?前日本王收缴存库的粮食就有八十万石,半个月前仅平城一地的存粮就有二百万石。你给我查清楚了再报。”
户部尚书吃了一惊,振业王一直在督促存粮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到两年时间,国家竟然积攒了这么多粮食。然而他却不服气,西瞻人什么时候也学大苑,要存粮过日子了?
“殿下,我们西瞻牧民都有家畜,军队也有地方府库,要那么多粮食有什么用?”他小声道,“想要多,大苑有,上千万石也有,西瞻存十年也比不上,就看敢不敢去拿了。”
“大苑连年大灾大战,怎么可能有十倍的存粮?即便今年丰足,也只比我们多一倍左右。你身为户部尚书,连关乎国家生计的粮食有多少还不如我清楚。传谕,即刻免职,由侍郎升任。这个尚书你不用干了。”
户部尚书脾气极硬,一挺脖子道:“免职无妨。臣不称职,然而王爷连大苑库房有多少粮食也知道,做两国户部尚书都称职了,可作为西瞻三军元帅、振业王,殿下称职吗?”说罢将官帽摘下放在地上,冲御座深施一礼,然后转身走出大殿。
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人人自危之余又有兔死狐悲之感。
萧图南忍住怒气,把眼光投向工部尚书。工部尚书的胆子可没有前两位那么大,他立即哆嗦起来。等萧图南问:“你也无事?”他战战兢兢地道:“臣、臣、臣……”冷汗一颗颗往外冒。
萧图南一摆手,道:“罢了,回去继续督造弩箭,本王要亲自验收。”工部尚书如蒙大赦,赶紧应声退下,举起袖子擦了一把冷汗。
萧图南不再理他,脸色冷如玄冰。在他的目光下,大部分人都低下头,有几个胆子大的,只是斜视别处躲过他的目光,却仍然无人说话,唯有萧镇东伸着脖子,不断向外张望。
萧图南问道:“三哥,你有事?”
“啊?有!啊,不不不,没有,还没有……”萧镇东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语无伦次地回答。
萧图南皱一皱眉头,又环顾一圈,道:“既然都没有事,今天就这样了,退……”
便在这个时候,殿外突然响起尖锐的金钟声,人人都吃惊地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侍卫在门外,双手擎着一个刚刚拆封的信筒,道:“报,有急务!”
萧镇东眼睛一下亮了,心道:可算来了。
这也是西瞻套用大苑的一项规矩,在皇宫外设置一处机要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重臣轮值,专门用来应付各项急务。无论该由哪一个部门处理的政务,若是晚间部门没有人在,事情又急的时候,都可以交由机要房处理。或是各部难以决定又想保密的事情,也会交由机要房。只要当值大臣读了后觉得有必要,可以在任何时候面见皇帝立即处理,不管是皇帝正在睡觉,还是像这样正在上朝。
但是这种情况毕竟很少出现,尤其打断上朝还是第一次。萧图南也是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示意乌野立即递上来。他展开急报看了一会儿,锐利的目光慢慢平淡下来,最后面无表情地合起急报,道:“退朝!”
殿中诸人虽然很想知道急报里写着什么,但是振业王不给他们看,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于是施礼,预备退下。
“等等,别退朝!”萧镇东急了,这份急报是他让在今天朝堂上送来的。昨天他去兵部,正巧收到大苑密探送上来的例行报告,说的是大苑又加运三百万两银子来云中,已经抵达上扬关,并且态度嚣张,扬言要建造出西瞻人永远攻不破的坚城。萧镇东大喜,示意兵部将这份报告送去机要房,又恰巧当日轮值大臣是个主战派,两人一商议,就将这份密报送到朝堂上来了。
其实,这个消息没有急到要打断上朝的程度,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是变相反抗,希望在朝堂上给振业王施加压力,退朝了还有什么戏?他一把拉住身边的丞相萧兆擎,又对着大殿里的朝臣叫:“回来,都回来,先别走!”
“三哥有事奏?”
“我、我……振业王,你收到了什么急报?给大家说一说吧。”
萧图南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事,和大家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萧镇东大喊一声,才发觉态度不对,连忙放低了声音,赔笑道,“我是说,这个……毕竟是国家的大事,多少也应该有点关系,你说说总可以吧?”
“不是大事,你们用不着知道。”
“不是大事?”萧镇东急了,“三百多万还不是……”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闭上。
萧图南好笑地看着这个居然还想跟他用点心眼的哥哥。
萧镇东被他笑得恼羞成怒,他三殿下的聪明可能比不上幺弟,但脾气却绝不缺少,心一横,叫道:“是,我看过了边报,昨天我刚巧在兵部看到的,一次又一次,这他妈的都是第三次了!”转身对着群臣叫道,“你们都不知道是吧?这两个月里,大苑人运来三次钱粮,每次都有上百万两银子,这次更多,整整三百万。不光这样,现在大苑人都说瞧不起西瞻人的话了,要建成什么我们攻不破的坚城。”又指着萧图南道,“振业王,我说话你不听,那你敢不敢让大家知道,让大伙说说该怎么办?”
群臣目光闪烁地看着振业王手中的密报,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是可以知道。”萧图南慢慢说着,将手中密报递给萧兆擎。
萧兆擎拿过来看了一眼,回头端详着萧图南的脸色,“殿下,要读吗?”
“读吧。”
“是!”萧兆擎大声读起来,群臣一听,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人人都露出怒色。
图可唶道:“咱们放大苑人一马,不和他们计较,他们竟然小看我们西瞻,一次又一次,派出五千士兵把守,那顶什么事儿?殿下,你给我一万兵力,我就能把这三百万都拿回来。”
萧图南一言不发地凝视一处,面上毫无表情,众人发觉不对,渐渐没了声音。从一派嘈杂到静谧无比,使得气氛更加诡异。萧镇东觉得好生别扭,顺着萧图南的目光看去,发现萧图南看了许久的却是大殿正中的柱子,弄得萧镇东以为柱子上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看了半天,直到快看对眼了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萧图南将目光收回来,淡淡道:“传令,一兵一卒不得行动,私自出兵者格杀,首级传阅三军。”
淡淡的一句话让大殿之内的气温骤然下降几度,群臣多数眼神黯淡,垂下头去,少数几人目光炯炯,喷出怒意,所有人对振业王的态度都失望无比。
萧镇东勃然大怒,“阿苏勒,你什么意思?现在还不出兵,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时机。”萧图南简洁地说。
“胡说!”萧镇东怒叫,“你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想出兵,就是舍不得你的女人。你把整个国家放在脑后,就是要给那个小娘儿们送个天大的人情,让她心里念着你的好。”
萧图南脸色一沉,道:“朝堂之上,还请三哥注意体统!”
“体统?大苑人才计较那玩意儿!阿苏勒,你又存粮又要看什么时机,越来越像个大苑人了。我们西瞻人哪一年攻大苑准备过这么多粮食军饷了?要是我们有,还他娘的用得着抢?咱缺什么,一路抢过去就是了,哪一次不是捞到好处回来?你现在龟孙子一样存粮存了两年,西瞻人的好处是毛也没见着,就看见大苑你家那小娘儿们坐上金銮殿了。”话音未落,突然被人狠狠扯了一下,萧镇东一个踉跄,大怒回头,见萧兆擎拉着自己的衣袖还在往后拽,不满地叫道,“族叔,你拉我干什么?”
萧兆擎心道:振业王手背上青筋暴起,我不拉你,难道看你在朝堂上挨一下?他劝道:“三殿下,振业王暂理朝政,代表着我西瞻的威严,不要无礼。”
萧镇东冷哼一声,“我说错了吗?他只要肯出兵,我给他磕头赔罪,我立马给他当先锋,杀到大苑的京都去,他要那个小娘儿们,我给他带回来。”
萧图南双眼立即冒出寒光,即便是自己的哥哥,他也听不得有人侮辱青瞳。他冷冷地看了萧镇东一眼,尽量平复自己的怒气,好一会儿才道:“杀到京都之后呢?”
萧镇东一愣,“什么之后?”
“我问你杀到京都之后、抢掠之后、杀人放火发完疯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我……我,回西瞻。”萧镇东被他问懵了,磕磕巴巴地回答。
“哼哼哼。”萧图南一阵冷笑,“回西瞻!回西瞻!”他好似在咀嚼这三个字一般说得又清楚又仔细。随即转过头,沉声道,“你的目的既然是回西瞻,那也不用去了,就乖乖地给我待着吧。”
萧镇东被他喝得退后一步,随即为自己的退缩羞愧起来,于是挺起胸膛,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好哇,阿苏勒,说到底,你就是向着外人。我不要你的士兵,我自己去,这个王爷我不当了。你统帅全国兵马是吧?可我不是你的兵了,用不着你管,你管得了西瞻每一个有种的男人吗?”说罢大喝道,“是男人的,跟我走!”说完,大步向殿外走去。
“放肆!”萧图南喝道,“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西瞻现在还是草原上的牧民部落呢。来人,给我拿下!”
萧镇东气得双眼血红,噌的一声拔出佩剑,喝道:“我看哪一个兔崽子敢动三爷!”
萧图南冷哼一声,道:“金鹰卫,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