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那个无关紧要的人最后是怎么被打发走的,只知道林晰就站在我面前,隔着一步半的距离。我说:“嗨,你好。”说得极其冰冷,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近他。他抬起一只手,把我脸颊边上的一缕头发拢到后面去,看着我,笑着轻声说:“看看你啊……”“怎么没去度假啊?”他问我。“我喜欢冬天下雪。”我答非所问。我们肩并肩地走,穿过一个古老石板铺就的小广场。走着走着,我终于靠近他,手伸进他大衣口袋里去,里面塞着一副触感细腻的羊皮手套。他的手也跟着插进来,温暖柔润,像装着四十度热茶的瓷器。我的车趴在广场另一面的博物馆停车场,不知道为什么,时光流转,今天轮到我带他回家。我们上车。停车的地方很挤,我很熟练地倒出来,甚至还记得提醒他系好安全带。“你会在巴黎待多久?三天还是一周?”路上我问他,语气轻松,眼睛盯着前方。话说出口的下一秒,我就后悔了,明显是带着些怨抑的话。他会怎么看我?他会怎么回答?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我本来也可以不走的,我不舍得走的,但是我不愿意这样。”然后就沉默,转头看着车窗外面。从反光镜里面看不见他的眼睛,只留给我一个侧脸。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他的脸颊、嘴唇、衣领和领口旁边的皮肤……车子差一点开过了头,错过了那个应该转弯的路口。住所底楼有老房子常见的那种非常高的木门,我按了密码开门领他进去。电梯停在底楼,铁栅门拉起来,里面只有一张报纸摊开来那么大的地方,不想靠近也得靠近。“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嘛。”我找话说。他笑了笑回答:“你该看看我去年在南美时的样子。”话说得很轻松,语气里甚至还有一点自嘲的味道。这却让我不能再控制自己,一下子扑到他身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抱住我,亲吻我沾着眼泪的嘴唇,一直吻到电梯停下来,他领我出来。我哭着说:“我过得也很糟糕。”“我知道。”他回答,“《巴黎竞赛报》那张照片上,你笑得一点也不快乐。
”两个人在走廊里拥抱着站了很久,直到我哭够了,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掏出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找房门钥匙,他又笑起来。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归根结底我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姑娘。钥匙总算找到了,我打开门,没开灯,希望屋子里能够暗一点再暗一点,只因为黑暗可以遮掩我们的神情和身体,让这个时刻不那么尴尬。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积起了一层薄雪,对面房子积雪的白色屋顶,反射着月光,把房间照得通亮。他走近我,两个人几乎同时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我脱掉大衣,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衬衣和黑色塔夫绸的裙子,很致密的面料,有棱有角的。他的手放在我身上,抚摸我,我从来不知道衣料会发出如此性感的声音,就像茶匙轻轻敲碎的布丁上面凝结着薄薄一层焦糖,下面是难以察觉的乱了的脉动。
那声音让我们有些手忙脚乱,直到衣服一件接一件落到地上,一切变得柔软无声,而他温热的皮肤摩擦着我的身体,才从容和温柔起来。开始了很久之后,我仍旧觉得自己在做梦,他的温度、体重,他握住我脚腕的动作,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很长时间以来一遍又一遍在梦里温习过的。直到两个人都闭上眼睛,脸向着无可企及的快乐扬起,我才渐渐相信这是真的。我似乎睡过去了一会儿,又被特别明亮的月光弄醒。我闭着眼睛,伸出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床单。还是个梦吗?我一下子惊醒,几乎立刻就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悲伤的声音呜咽起来。而他其实就在我身后,一只手搂着我的肚子,另一只手放在我心口上。那动作温暖而轻柔,熟悉的叫人感觉不到。我翻身面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也正看着我。我说:“永远和我在一起。”他没有回答,但是我懂他的眼神。他的嘴合在我的嘴唇上,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知道这种感觉跟他说过的那种爱情很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