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晨,我去上班,像失恋的人通常的症状一样,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上午开一个项目的启动会议,照例有人买好咖啡放在会议室的桌上。我下意识地拿起来喝,空着肚子喝完一整杯,疼痛从胃部慢慢地扩散开来,渐渐浸透整个身体。我咬牙忍着,好像这样做就算是在惩罚自己。散会之后,我开始在电脑上写东西,打了两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一直到下午三点钟,实在撑不住了,我请了病假回去睡觉。到家没有脱衣服,就趴在床上,胃痛得睡不着,但就一直这样趴着。快到傍晚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是周君彦,问我感冒好了没有?我听见自己嘴巴里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他问我怎么了?声音很着急。我好不容易集中精神,回答他:“我没事,就是胃痛在家睡觉还没醒。”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听见了但没明白意思,随便“噢”了几声,挂断了电话。天快黑了,房间里的光线慢慢暗下来。一阵铃声响起来,我昏头昏脑地分不清那是什么声音,头也没抬,随手抓过摆在床头柜上的闹钟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扔过去,橡胶质地的钟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落到地上。
是门铃,还在响,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我深呼吸一次,爬起来,走出去开门,门外面站的是周君彦。“怎么胃痛了?”他问我,走进来,关上门。“没吃早饭没吃中饭。”我回答,没看他,走回卧室去继续趴着。隐约听见他走到厨房去开冰箱的门,发觉除了过期食品什么也没有。我闭着眼睛嘲笑他,他走过来,拖我起来,说要带我去吃饭。我说我不要,我就想睡一会儿。他不放手,我又踢又打,他先是抓住我两只胳膊,然后紧紧地抱住我。我脸埋在他胸前哭起来,闷声闷气地喊:“林晰不要我了,都是你不好,他不要我了。”“你还有我。”他抱着我说,声音很轻,也很坚决。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我打起精神来跟他出去吃饭,眼睛又红又肿,大晚上的戴了一副墨镜。下楼到门厅,管理员向我们点头致意,替我们打开底楼的总门。门口停着一辆大块头的轿车,透过墨镜深灰色的镜片看出去,黑色的车身和夜色几乎融在了一起,居然也是一辆凯迪拉克。司机过来开门,我有点茫然地跟周君彦上车。他轻声跟司机说了一个饭馆的名字。车子发动了,他转过身来,握着我的手,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我问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清醒了,“我没有告诉过你。”他怔住了,没有回答。“你来过这里是不是?”我继续问,声音很冷,“五月十七日晚上,就是乘这辆车来的对不对?我不在,你跟林晰讲了什么?”一切都讲的通了,所以刚才管理员会放他上来按我的门铃,而不是在底楼门禁外面等,我们出去的时候,甚至还帮我们开门。管理员认得他,或者是记得他丰厚的小费。他很久没有讲话。我叫司机停车,司机犹豫着回头看看周君彦,他没有表示,于是车子继续往前驶去。我想也没想动手去拉车门的保险,打开车门。他赶紧扑过来把车门拉上,然后叫司机停车。车子靠边停下来,我下车穿过不停歇的车流朝路对面走过去。周君彦紧跟在我身后,叫我的名字,不时地拉我一下,躲过一辆疾驰而过的车子。我头也不回,穿过六条车道,上了马路对面的人行便道,一辆公共汽车在路边停下来,我上车,他跟上来。车子又一次靠站的时候,我下车,他还是跟着。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他也坐上来。司机问我们去哪儿,我们几乎同时开口,我说了家里的地址,他报了那个餐馆的名字。
司机回头问到底去哪儿?我又说了一遍家里的地址,然后对周君彦说:“你下车,我们完了。”他没有下车。车子开动了,路灯和过往车辆的灯光时不时地照亮车厢,他转过头来轻声说:“我只是让他至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他自己看你的心在哪里,就是这样,没有其他的了。”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林晰临走说的话“我不想再为你的事情难过了”,其实是他不想让我再为难了。之后很长很长时间,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也没再开口,两个人默不做声地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位子上。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韩晓耕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来,声音很大,大到我也听得见:“周君彦,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他一言不发,打开车窗把电话扔出去,电话飞出去很远,最后撞在马路中间的隔离带上摔得粉碎。几分钟之后,出租车在我住的那栋楼门口停下来,他拉住我不让我下车,说:“他已经走了。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们结婚吧。”我回答:“不可能,我们完了。”我甩开他的手,下车上楼。我不知道后来那辆车在楼下停了多久。我拉起卧室的窗帘的时候,它还在那里。那天晚上,我躲在窗帘后面,坐在地板上哭得不像样子。心里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这些眼泪全是为林晰流的,和其他人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