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要追他,挽留他,但最终什么都没做。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可能这样的结尾最好,对两个人都好,他不必再为我的事情难过,我也可以忘记其他所有,像一个着了魔的没心肝的人那样,只记得那个施念咒语的人。于是,我这个着了魔的没心肝的人跑回厨房,找到那张揉皱又展平了的名片,拿起电话拨了上面的号码。手机和座机都没有人接听,电话那头只有仿佛永无尽头的“嘟嘟”声空洞地在响。世界尽头某个角落里,另一个着了魔的没心肝的人仍旧毫无音信。一直到下午,热度还是不退,不知道算是赌气还是苦肉计,我一直没去看医生,蒙头睡了很久,希望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好了,至于怎么个好法,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睁开眼睛,天已经全黑了,我在黑暗里伸手摸到床头灯的开关,打开,一小团橙色的光亮起来,照得房间里又空又安静。开灯的那只手上还带着那枚“无瑕级”、“净水色”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着无可挑剔的蓝光。实在是讽刺,因为,我们之间离“无暇”太远了。应该还给他的,我静静地想,否则每次看到都像是挨了颗子弹一样。别人分手的时候都这么做的吧?能还的都还了,不能还的撕成碎片烧掉,还不了、撕不碎、也烧不掉的就埋了,深深地埋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在分分合合,在我们之前有无数,之后也还会有,没什么了不起的。离开我,他很快会遇见另一个女人,可能已经有了,过去的那一个多礼拜他去巴黎就是为了她。管她是谁,她给了他什么样的安慰,她是不是百分之百地爱他,是不是没有任何爱情之外的东西让他们在一起……我没有一点力气,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乱想,直到又想到昨晚发出去的那封邮件。我着了魔,又去打电话收邮件,却还是一无所获。我手里拿着周君彦的名片折来折去,突然想到霍德森,他很久之前就问过我知不知道SOX,他很可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周君彦也很可能和他还有联系。此人的名片在我的名片夹里和一群会计主任财务经理混在一起,我翻出来,直接打过去,一点没有犹豫。嘟嘟声过后,电话接起来:“你好?”“你知道周君彦在哪里吗?”我张嘴第一句话就问。“你是谁?”“我是他的朋友,我跟你也见过几次。我是程闻瑾。”我一连串地解释。“是你啊。”他一定又那样笑了,然后说,“你好吗?你听上去很糟糕。”“你知道周君彦在哪里吗?”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固执地重复,“你要是知道,请一定告诉我。
”他的声音不带笑容了,问我:“打这个电话就找得到你吗?”我回答是,刚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几分钟之后,电话响了,没有显示号码。我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是我。”熟悉的声音让我的眼睛一下子湿了:“你在哪里啊?”我哭起来,好像一下子回到从前我在康涅狄格那间寄宿学校里面一心一意地等他来到。“你不要哭,”他说,可他自己的声音里却也带着点哭腔,“我没事,我很好。”“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会跟你解释的。你半个小时之后收一下邮件。”说完就挂了。半个小时之后,一封新邮件在收件箱里跳出来,正文只有一句话:我跟那件事无关,来找我,我等着你。附件是一张电子机票,目的地是迈阿密,航班就在两个小时之后起飞。我几乎什么也没有带,只拿了一个装了驾照、钱包和电话的小包,想了想,把护照也放进去了。
走到底楼门厅,管理员叫住我,问是不是去医院,他帮我叫车。我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但还是回答说不用,也没去车库拿车,出门一路跑到相邻的大马路上去叫出租,一副准备亡命天涯的样子。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次广播了,航空公司的地勤招呼我走快速通道领登机牌,所有事情都快得不容我考虑。机票没有仔细看,只知道登机牌上的位子很前面,上了飞机才发觉这次三个多钟头的飞行居然坐的是头等舱。相邻的座位都没有人坐,空乘一转眼消失在蓝色门帘后面,搭乘的仿佛是一次鬼魅的航班。机舱里不知道为什么很冷,可能是还在发烧的缘故。我身上只有睡觉穿的短袖汗衫和一条薄薄的运动长裤,我把座位上的毯子裹在身上,又另外要了一条厚一些的绒毯,盖在腿上。一个有些年纪的空姐过来说我脸色很不好,问我还要什么。我就要了一片感冒药。
药吃下去,飞机已经开始滑行,我眼皮又酸又重,后背和大腿骨隐隐地疼,很快药效上来了,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我做了一路的乱梦,梦里天空像蓝眼睛孩子的虹膜那样湛蓝,林晰的脸离我那么近,用温柔声音说:“乖乖的,等我回来带给你一束玫瑰。”我很听话地点头,看着他在草地中间一条灰色的路上越走越远。又听见远处有人在叫我,我看过去,是周君彦站在一个伸向海面的崖角上,看见我回头就纵身跳下去,一个漂亮的姿势钻进浓郁的蓝绿色海水里,潜泳了很远的距离才露出水面,向我挥手,要我跟他去。我想要去,脚却重得迈不开步子。林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就在我身后,凑近我的耳朵说:“去吧,如果你爱他。”话还没说完,他好像被一只手拉走了,声音越来越远,一个女人美丽的头发在他肩上飘来飘去。我伸出手去拉他,碰到的却是空姐的制服袖子,她叫醒我,告诉我飞机就要降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