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订婚了。他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们也没有谈起什么时候结婚。后来我听别人说,在法国有这样一种法定的状态,证书可以领,高于同居,又不到结婚的地步。我想我们当时的状态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第二天早上一到公司,我就发了一封电邮给周君彦,告诉他,霍德森同意后天下午和他见面。很快回信就来了,没有说谢谢,还是只有一句话:在我跟他见面之前,不要答应任何事情。我心里琢磨着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是知道的,我这样一个女孩子,二十三岁的小职员,曼哈顿几百万无名小卒中不起眼的一个,我能拿来跟有钱人做交易的东西不言而喻。我搞不懂他究竟怎么想的,是根本不希望我纠缠进去,还是打算亲自来要个更好的价钱?我只能希望后天霍德森会给我答案了。晚上,林晰约了十几个朋友在苏霍区的一家餐馆里吃饭,宣布了我们订婚的消息。我坐在他身边,脸上挂着微笑,握着他的手,一副很乖的样子。洛拉也来了,看见她,我禁不住有点得意,觉得自己到底还是赢了。得意完了,又不得不承认赢得像个坏人。吃过饭,一帮人又去附近的酒吧喝酒聊天。
每个人都举起酒杯祝我们幸福,洛拉也在其中,有点意味深长地说:“珍惜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爱情。”我在心里反问,你还真当爱情是场考试?就算是的话,关键也不在你课上的认不认真,书背得好不好,因为可以进考场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散伙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我和林晰手拉着手走回去。一路上那些时髦的夜店里依旧人声鼎沸,不断有打扮得或美丽或怪异的男女从各处赶来,转眼湮没在人群里。转到我们住的那条街,因为全是住宅,入夜了比较安静,路上已经少有行人,路两旁的房子里零零落落有几扇窗还亮着灯。走到门口,林晰拉住我,说想在门口台阶上坐一会儿。台阶上很凉,他让我坐在他身上,他伸出一只手梳理我的头发,对我说:“我一直在想你昨天晚上说的话。”“我随便说的,你别当真。”我不愿意再想那些话了。“不是,我想过了,有些事情我想让你知道。”“什么事?”“关于我和朱子悦过去的事。”我看着他,不确定他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看见我的脸色,笑起来,说:“你别瞎想,我跟她完全结束了。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所有关于我的事情。”他继续讲下去,“我跟她怎么搞到一起的我已经说过个大概了。还有什么你想知道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问我。”一瞬间我有些犹豫,心里很想知道他过去的经历,但却又害怕自己也要投桃报李的把本不愿意说的事情说出来,想来想去只问了个一般性的问题:“那个时候,你们住在一起吗?”他点点头,回答:“开始是在酒店里,我提出要付一半的费用,她也没意见。那时候我到巴黎已经有一段时间,很高兴自己能付得起房租。两个月之后我才知道那就是个零头,我付的钱只够在那间酒店吃一个礼拜的早饭而已。后来她在第八区买了幢房子,我们就搬去那里住。那个时候,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在南部的寄宿学校读书,另一个在读大学,只有假期的时候来和我们一起住,冬天在巴黎,夏天就去海边过暑假。大的那个总是很深沉的只跟我说声‘Bonjour’,小的会把我的东西打碎藏起来或者扔掉……”“听上去真得很小白脸。”“是吧。”他自嘲地笑笑,“她照顾我,教我东西,给我买礼物笼络我,跟笼络她的孩子差不多,这种关系可以葬送所有感情。
”“那是因为你是男的,朱子悦是女的。”他摇头:“男的女的都一样。理想的状态是,即使抛开爱情,两个人也是平等的。”“是不是这样,一个人可以毫不内疚地抛弃另一个?”我听出来他在暗指什么,有点生气。“也可以反过来说,没有任何爱情之外的理由让他们在一起。”他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至少我自己就很难做得到,有些事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好把你留在身边。有时候,我真希望和你一样年纪,从小就认识,十几岁的时候在嘉年华会上打气枪得个满分,给你赢一个绒毛长颈鹿,你就爱上我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开头开得不算好,我想以后能好好的。”我很久都没有反应,他问我:“在想什么?”我朝他笑了笑,很甜很讨好的样子,回答:“想以后。”他也笑了,亲了我一下,拍拍我的屁股让我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我没说实话。我根本没在想我们的以后。那个晚上,我一直在想着两件事情,反反复复地想。一个就是他说的那句话,“没有任何爱情之外的理由让他们在一起”。
我终于有点明白了,他要我独立,为的不是有一天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开我,而是让我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开他,如果我爱他爱得不够纯粹,他宁愿不要我。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如果他真的要我,为什么不能什么都不管,永远和我在一起。我很想对他说说我理想中的爱情,这么多年来做梦都想要的那种爱和关怀:没有原则,无微不至,让人窒息。可能真的经历起来没有那么美好,但是我从来没有过,所以就是想要。另一个,是他说的在嘉年华会上打气枪的男孩子。在我的想象里面,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是记忆里另一个人的样子。整个晚上,我都甩不掉那个念头。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对他的那种简单得说不清楚如何开始的感觉还是没有过去。和身边的这个男人比起来,他为我做过的事情可能真的就像打气枪赢只长颈鹿那么微不足道吧,而我却愿意为他献出所有。凌晨时分,似水般冰凉的风吹开窗帘,秋天真的来了,几个月的艳阳和炙热之后,第一次,你会在夜深的时候觉得冷。我翻了个身,钻进林晰的怀抱里,他没有醒,却还是伸出一条胳膊环住我的身体,我不知道他带来的那种温柔而安全的感觉算是什么,算不算是纯粹的爱情?又够不够把我们长久地绑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