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帐帘落下的一霎那，野天再也坚持不住，瘫软在云焕怀里。云焕急忙丢开手里的物事，抱住野天大叫：“干娘，干娘。”野天死死抓住云焕的手，从喉里费力吐出几个字来：“找……找……鲁哈来……快。”
鲁哈气喘吁吁的跑进帐来。野天已平静许多，半个身子靠着云焕，嘴里说不出话来，眼珠只在鲁哈身上转来转去。鲁哈心领神会，哭跪在地上：“郡主放心。只要我鲁哈活着一天，就没有人能动世子一根汗毛。”
野天瘦削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她吃力得伸出手去，云焕抢道：“干娘要拿什么，我来。”野天用眼神示意他将手伸到枕下。云焕伸手过去，拿出一方碧绿透明的玉石。
“兵符！”鲁哈悚然动容，伏在地上：“郡主的意思我明白。天祝族人以后全听世子调遣，世子就是我们天祝族人的王。”
“干娘，”云焕大惊失色：“干娘你这是干什么？”
野天微闭双眼，双唇蠕动却听不见声音。鲁哈沉痛道：“世子要做雪原的王，就离不了我们天祝族人。野天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可是为什么不给大郡王？为什么要给我？”云焕话音刚落，野天痉挛似得紧握住云焕的手，面部扭曲，神情异常激动。云焕见野天如此难受，忙道：“干娘别急，我要了这兵符就是。”
野天微微点头，脸上微露笑意，恬然长出一口气去，闭上双眼。云焕只觉身上一沉，再看野天的脸上，回光返照的光彩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灰色的死气瞬时间罩满。
“干娘。”云焕颤着声音喊道，拼命抱紧野天渐渐冰凉的身体。依玛扑到野天身上放声大哭。那岩和鲁哈深深的躬身下去，无声的将头抵在地上。
帐里啜泣声此起彼伏。良久，云焕抬起头来，哑声道：“通报天下，野天走了。”
“不行。”鲁哈低声道：“请世子暂缓发丧。”
“为什么？”
“请待我先向天祝族人宣布野天的死讯，让他们有了准备，而且知道野天临死前将兵符给了世子，世子再向沧流水郡人通告不迟。”
“鲁哈你的意思是？”
“现在野天刚走，世子又是刚回到沧流水郡，如果就这么贸然通告天下，即使不是沧流水郡人质疑世子手中的兵权，就是天祝族人，也很难龙马上接受。世子一定要先和天祝族人通好声气，再作其他安排。这样就算沧流水郡人要刁难世子，世子有天祝族人拥戴，沧流水郡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难道我不是沧流水郡的世子吗？为什么沧流水郡人要刁难我？”云焕满脸疑惑。
——不能怪他无知，他还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就像刚出生的龙马驹，即使狼群围在身边，却还看不到危险。
鲁哈怜惜的看着云焕，道：“世子，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你从前不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天祝族人一直是大郡王心里的刺。我们天祝族人战功越多，兵力却强，大郡王就越害怕我们。他想从野天手里拿走我们天祝族人的兵权。野天病重的时候，大郡王曾来试探过几次，被野天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让他得逞。大郡王不想告诉你野天病了，就是不想让你回来。你若是回不来，野天就不能把兵符给你，那么她死后这兵符自然是给了大郡王。”
“可是我是世子，即使父汗拿了兵符，总有一天也会传到我手里来。”
“世子太天真了，”鲁哈摇头道：“世子只是一个称号，大郡王想给谁做就给谁做，没有谁说一辈子变不了。世子不知道，当时大郡王选了你，是因为野天坚持。大郡王害怕和野天翻脸，所以让你做了世子，这并不是他的心愿。你若是让大郡王拿了天祝族人的兵权，他一定会龙马上废掉你，再立一个世子。”
——大郡王选我做世子，并不是因为器重我喜欢我，而是因为天祝族人。
云焕的心被这个念头缠绕着，渐渐透不过气来。他茫然望向榻上野天毫无生气的面庞，心道，干娘啊干娘，你就这样走了，世上就再没有疼我的了，我还能把谁看成我的亲人？一念间，只觉得心里冷到极点，说不出的凄凉与绝望。偏头看到依玛伏在那岩怀里的小脸，眼角泪痕未干，睡梦中还微微皱着眉头，心中忽然暖意又生——从今后，依玛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定要竭尽全力，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鲁哈见小主子脸色阴晴不定，忙道：“世子不用过分担心。野天将世子托付给我，世子的命就是我的命。谁要想害世子，谁要先问我鲁哈。”
云焕亮晶晶的眸子紧盯住鲁哈，只看得鲁哈心里发毛。云焕厉声道：“父汗不想告诉我野天病了，是怕我回来拿了兵权。那么我和你一路回到王庭，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野天病重？你——是不是也想要这块兵符？”
“世子，”鲁哈涨红着脸叫道：“我以自己的性命发誓，我鲁哈忠心耿耿跟随郡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有过二心。世子这样冤枉我，我今天就是死了也不瞑目。我在路上没有告诉世子是因为，是因为世子和云荒真岚交好，大家都说世子去了云荒的地方不想回来了。我以为……我以为那是真的。因为世子毕竟……毕竟……”
“毕竟我是云荒的孩子。”云焕冷冷接道：“所以你想，与其让云荒来做天祝族人的王，不如让给沧流水郡人。”
“不，我只是想，是不是让你作我们天祝族人的王就让天神来决定——如果你能赶上见野天最后一面，那么就是天神选了你，这就是天意。”
“好，既然天神选了我，野天选了我，这个天祝族人的王我作定了。”云焕朗声道：“我还要做沧流水郡的王，做雪原的王，做天下的王。”他望着野天平静的面容，重复道：“干娘，你在天上好好看着，我云焕会成为怎样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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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的葬礼按照天祝族人的仪式操办完毕。大郡王和云焕并肩站在野天的墓前。大郡王揽住云焕的肩膀：“天祝族人是野天一生的心血，你还是孩子，能承担吗？不如让木陀来帮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