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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说人话的三成

十一月二十五日,归国日军的先头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等到达名护屋城。前来迎接的,是五奉行中的浅野长政和石田三成。

所谓奉行,就是负责处理政务的人,说白了就是当权政府的文官集团,也被称之为吏僚派。在丰臣政府手下的许多奉行中,有五人的地位最高,他们依次为浅野长政、石田三成、增田长盛、长束正家以及前田玄以,人称“五奉行”。

顺便一说,还有五个全日本地位最高的大名,作为丰臣政权的辅佐大名所存在,分别是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和上杉景胜,人称“五大老”。

这次前来迎接回国军队的,是五奉行中的首席奉行浅野长政以及次席石田三成,而这两人具体的职位,类似于今天日本的法务省大臣(司法奉行)和总理大臣(行政奉行)。可见对于这群人的归来,大家伙儿还是相当重视的。

浅野长政将安全归来的加藤清正等人集合到了名护城内,并首次正式宣布了丰臣秀吉的死讯。接着,他又对远征归来的诸大名们表示了口头上的慰问,并且要求他们在此地休整数日后立刻启程,赶赴大阪参拜秀吉的灵位,并拜会其继承人丰臣秀赖。

听完之后,大家都安静地坐着,等待两位奉行代表丰臣政府发表一些鼓舞人心的话语,虽说都不是小孩子了,谁也不稀罕大红花,但好歹也能给心灵一点慰藉,也不枉自己拼死拼活了七八年。

然而,他们终究没能听到一句这样的话。

因为石田三成出场了。

这个人之前出场过了好几次,每次我都将他定性为“除了打仗之外什么都行”的天才人物。但是,除了拥有极高的智商之外,他的情商却基本接近于零。

总的来说就一句话:这是个明白人,但是问题是心里明白就算了,他还喜欢把明白的东西往外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接受。因此,这家伙不但人缘暴差,处处不招人待见,连说出来的话也被广大日本群众定性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石田三成说的第一句话是:“大家都辛苦了。在下已经准备好了茶会,享用完之后,还请你们先让自己的家臣们先行回国吧。”

这话就算放到今天,给十个人看,十个人都会理解成:“你们这群闲散人员喝完茶之后,就给我收拾收拾家当散了吧。”

因为事实上三成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看了这话的十个人中,至少有八个人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在朝鲜饥寒交迫被人压着饱揍了这么多年,临了回国,区区一杯茶就被打发了,简直比叫花子还叫花子。”

有这样的想法不是你的错。不过,“虽然三成的话相当不受人待见,但他说的却都是大实话,而且没有包含丝毫不敬或者故意贬低的不良因素。

首先,茶会就是茶道大会,即大家聚在一起喝喝茶,感悟一下茶道的博大精深之类的。在当时的日本,这可是一种非常时尚且高雅的待客方式,丝毫不比奢侈豪华的宴会差。

其次,诸大名必须要即刻启程至大阪参见丰臣秀赖,所以不能马上回国。但是手下的家臣士兵们却不宜久留在名护屋城,因为地方住不下。

这批人不过是先头撤退部队,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立花宗茂,再之后还有岛津义弘,前前后后总共好几万。而如今的名护屋城,早已没了文禄年刚刚出征朝鲜时的规模,不论给养也好,住地也罢,全都被大大地缩了水,根本供不起这几万士兵,所以必须来一批,立刻走一批,再迎接下一批。

不过,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等人,显然是属于十个人中的那八个。特别是加藤清正,是个典型的粗人,在他看来,喝茶感悟茶道是吃饱了闲得慌的人才干的,身为武士,就应该喝酒吃肉,还要大碗大块的。

现在三成请他喝茶,在他看来这不但是对其武士身份的侮辱和挑衅,也是赤果果的装X。

于是,一声怒吼响了起来:

“你小子真有种啊!”

三成一愣,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老子在朝鲜辛辛苦苦七年,七年啊!没日没夜地操心劳累,现在连一粒米一碗酒一条鱼都没有。你们这些在后方天天大鱼大肉的家伙们,居然要用清茶淡水来招待我们?不必惺惺作态了!你要真体谅我们,给我一碗粗粮粥我就谢谢你了!”

紧接着,黑田长政也开始发难:

“我在蔚山城被围的时候,特地取了些土想带给治部少(石田三成官居治部少辅)做礼物的,不过后来都丢了。但是,那个时候因为缺少兵粮,只得把战马杀掉充饥,现在咸马肉还有两块,大人要不要尝尝?”

底下的其他人如加藤嘉明之类的,也一脸愤怒,大有跟三成讨个公道的架势。

对于这群刚刚回来身上的刀还没卸下来的愤怒中年,如果要息事宁人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暂且装一下孙子。

不过三成从来就不是孙子,也不会装孙子,别说装一下,一小下都没的可能。

他仰天长叹了一声:“今孔明也有走眼的时候啊。”

这话可能会有人看不懂,所以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首先,所谓的“今孔明”,就是被称为日本诸葛亮的竹中半兵卫。

竹中半兵卫和黑田官兵卫,是丰臣秀吉手下的两大军师,被当时的日本称为“天下的两兵卫”。

这两人的关系很不错,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互相拆台之类的不愉快事情。

天正六年(1578年),原已经投靠织田家的摄津豪族荒木村重勾结足利义昭谋反。在武力一时难以攻克的情况下,黑田官兵卫主动请缨,打算亲自前往劝说村重放弃谋反,重新回到织田大家庭的怀抱中。

但是这次劝说却是非常失败的:村重非但没理会,还把作为使者前来的官兵卫给扣押了起来,丢入牢房。

最悲剧的地方还不在这儿。

当信长听闻官兵卫这次劝降有去无回之后,居然臆断他已经投靠了荒木家,于是立刻嚷嚷着要灭黑田全家,这首当其冲的,就是官兵卫年仅十岁的儿子松寿丸。

外星人一出手,谁也不敢说个不字。眼看松寿丸小朋友幼小的生命就要断送的时候,竹中半兵卫站了出来。

他偷偷地将松寿丸带到了自己的领地,完全当作了自己的孩子一样进行抚养。

后来荒木村重被织田家击败,关了多时的官兵卫总算是重见天日,当他从半兵卫的手中接过儿子时,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而,半兵卫和松寿丸的情谊,却并非到此就结束了。数年后,半兵卫英年早逝,弥留之际,他将自己所藏的所有兵法书以及随身带的刀都如数赠给了松寿丸,并且对他说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总有一天,你的才华和功名会超过你的父亲。”

松寿丸含泪拜谢。

他就是后来的黑田长政。

现在三成公然说半兵卫看走了眼,内中包含的意思是相当多的:往简单了理解,就是说长政其实不如他的父亲;往深远了理解,也有可能是说半兵卫压根就不该救这小子,当时直接让他自生自灭给外星人屠了该有多好!

不管怎么理解,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长政怒了,怒了之后第一个动作是拔刀,一边拔一边还骂骂咧咧,意思无非就是今天砍不死你我就跟你的姓之类的狠话。

一见这边真要动手,大家伙深怕闹出什么不和谐的暴力事件来,于是一拥而上,拖的拖拉的拉,总算给劝开了。

事情也就算这么结了,接下来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诸大名去了大阪,受到了秀赖小朋友的亲切接见,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准备着第二年的再次拜见。

至于三成,自然留在了大阪。

就这样,庆长三年(1598年)总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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