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泰坦尼克号海难事件的打击和普若听证会的严峻考验之后,皮尔庞特·摩根原本抖擞的精神状态急剧恶化,他的心情蒙上了一层抹之不去的灰暗忧伤。在新年开始之时,大家都沉浸在新年新气象的声声祝福中,而他却显得精神紧张,整日萎靡不振,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春天到来时,皮尔庞特和女儿路易莎乘船前往埃及(埃及的艺术品很多且便宜,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同行的还有不少他的好朋友。也许冥冥中注定,此行将是他与故园和世间的诀别。也许大海给了他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般的世界,他可以暂时不惧怕外界的烦扰纷争,围绕在他周身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就是自己的好朋友,这给了他一个相当安全的环境,所以在横渡大西洋的漫长旅途中,皮尔庞特忧郁的心情似乎稍微有所好转,但是大的趋势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后来,有一位来自开罗的名叫特纳布的医生加入到了他们这次旅行的行列中,这是女儿路易莎和皮尔庞特的私人医生马克商议的结果,为了保证旅途不出现意外。特纳布是皮尔庞特私人医生马克先生的好朋友。
在过去的几个月以来,皮尔庞特一直在受到持续发作的焦虑不安的折磨,所以,纵然他们此行十分小心,但是,他不久还是患上了严重的偏执狂症以及自杀幻想症。他谁也不相信,只认识自己的女儿。生意场上讹诈纷争,使他在虚弱的意识中很难相信别人。皮尔庞特担心自己会从窗户中跳出去,或是从甲板上掉下去,他无法进食,噩梦扰乱了他的睡眠。他时刻希望接到纽约方面杰克的消息。接到坏消息,他的情绪会变得更加糟糕,接不到消息,他会变得越发难抑自己的情绪。接到好消息,他的情绪会突然短暂亢奋一下,然后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目光呆滞,好像万物皆空了。鉴于这种变化无常的状况,医生建议最好取消原定的行程,让皮尔庞特·摩根先生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医生认为现在看来静养比旅行对他更有好处。马克医生对皮尔庞特所患的疾病非常熟悉,他再次发电报向路易莎保证说,在他看来,经历过华尔街那次严重的紧张之后,患这种病症是自然的事情,他还提醒路易莎,在离开纽约前摩根先生的身体状况相当不错,应该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戴维森在2月份向普若听证会作证,他指出在纽约所进行的巨额资本集中是符合经济规律的,每一个国家都会将某个城市发展成为一个金融中心,有些银行家因为考虑到美国落后的金融体系,所以自觉地担负起监督国家资本供应的责任,以发展日渐壮大的工业经济。这种解释并没有改变普若听证会的结论,但是,这种抗辩令皮尔庞特感到非常痛快,好像这一消息真的激活了他,他居然可以清醒地阅读那些报告,他还坚持亲自致电戴维森说:“你那真是精辟的论断啊,我个人对阁下的所作所为深表感激,向阁下以及夫人致以最亲切的问候。但是,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不适,可医生却说我的状况在逐步改善。”戴维森一直是皮尔庞特·摩根非常信赖的合作伙伴,为摩根财团的兴旺鼎盛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多年以来他和老板相互信任,早已经超越了老板和雇员之间的关系,他们更像兄弟。戴维森回电说:“收悉您的电报我感到非常高兴,我的证词使您欣慰,这让我感到万分荣幸。但愿能为您的身体康复带去吉祥。
”无论是合伙人的鼓舞,还是纽约的事情逐渐好转的消息的刺激,以及马克医生的再三保证,都不能消除皮尔庞特的绝望心情。他一直觉得旅行可以让他心旷神怡,但是,这次好像丝毫没有效果。传闻皮尔庞特的健康状况不佳,纽约股市持续暴跌。杰克不得不站出来宣布,他父亲只是患了消化不良症,正在休养,但是这种声明却反而增加了人们的担忧,股票价格进一步加剧下跌。70多年漫长辉煌的人生中,皮尔庞特·摩根从来没有怎么深刻重视过别人对他的批评。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调皮捣蛋让父母担忧,一直把父母的教导当成耳边风;当老师惩罚他时,他反过来振振有词地责备老师的大逆不道,表现得比老师还理直气壮;在邓肯公司全公司人员提醒他警惕那种尖刻和狭隘的态度时,他感谢他们的忠告,并且表现得胸怀大度,虚怀若谷,完全原谅了他们的尖酸刻薄,以致不让那些指责在自己的心理上产生印象。
长大了,虽然总是受到牵连不断的攻击,但是,他的事业心,世界一流金融资本家所给予的信任以及他所执著的那份信念,使他总认为他所做的都是关系美国未来的责无旁贷的大事情,根本无可指摘,另外,他在金融以及艺术领域所做的种种工作。这一切仿佛是他的一面盾牌,使他能够在公众火力越来越强大的愤怒攻击中保护自己。在1907年的经济大恐慌之后,人们对他的攻击是那样的强烈, 但是,他几乎就像一个聋哑人。然而,在1911年和1912年前后,全国上下一片愤怒,他再也无法置之不理,其中包括普若听证会,虽然皮尔庞特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出来作证,但是,他毕竟是站在被告席上。这让皮尔庞特怎么也忍受不了,他倾其一生为了美国人民,但是,美国人民却误解了他、辜负了他!因为不能确定皮尔庞特的病情,所以金融市场就像大海一样一次又一次出现剧烈的波动,管理部门根据医生的论断,发布了一份声明:“皮尔庞特是因为消化不良、头晕以及多年工作而造成的过度紧张,患上了神经性疲劳症。
普若听证会去年12月份进行的那次调查令他伤透脑筋,也最终导致了他过度的紧张和疲劳。但是他并无大病,一直都是这样。现在需要我们一起努力给他绝对安静的休息和疗养,可以保证他肯定能够完全恢复健康。”这份声明,把人民愤怒的谴责矛头转向政治当局和普若听证会上那个也许没有父亲的犹太律师(指的是昂特曼斯)。美国民众的情绪随着皮尔庞特的病情的时好时坏出现了剧烈震荡。虽然公开声明否定了皮尔庞特的病情,但是,事实上,皮尔庞特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很多时候他失去了理智,语无伦次,而且暴怒不禁。刚开始,他只认定女儿的帮助是最诚信的,到后来,他仓皇地环视四周,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了。皮尔庞特的病情终于发展到大家都失去希望了,医生也开始默默摇头。老人家已经神志不清,身体已经虚弱得不能有丝毫活动。杰克得到了要有思想准备的消息:好转的希望已经很小了,可能一切都将结束了,好在摩根先生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他已经昏迷几天了。《纽约时报》在第一时间报道称,皮尔庞特的医生们承认病情相当危险,宣称约翰·皮尔庞特·摩根巨星将陨。
1913年3月31日,皮尔庞特去世了。世界为之颤抖。皮尔庞特去世之时,大家都保持着克制也没有声张,直到当日的股票市场交易结束。皮尔庞特去世的第二天,股票市场攀升,因为人们对他病情的消息的猜测已经使股市提前消化了他去世的冲击。华尔街降了半旗。唁电和悼词从世界各地纷纷寄到了格兰德饭店,一夜之间收到了将近四千份慰问电报。纽约城降半旗致哀。人们站在大街上,相互对望,无声有泪,知道老人家已经不在人世了。皮尔庞特去世几个小时后,杰克向新闻界公布了一份皮尔庞特病情的医疗声明,简单地说明父亲去世于普通疾病,并没有深刻地挖掘造成去世的缘由。但是,这一似乎轻描淡写的迹象却更加引起了悲愤的人们的联想。无论皮尔庞特的身体机能如何,也无论杰克希望公众怎么去认识他的父亲,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在普若听证会上思想意识体系的冲突以及不明真相的公众的冷嘲热讽日夜萦绕在老人家的心头,怨恨耿耿然无法释怀,并最终导致他神经崩溃,在他生命的最后七到十天里,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促使他最终走向了的死亡。
1907年所经历的严重的神经紧张以及在1912年12月所忍受流氓小人物的困扰(指金融恐慌和普若听证会),引起了皮尔庞特精神上的剧烈冲突从而导致了他最后崩溃。这种说法在美国被广泛传播开去,感到吃惊的普若委员会成员急忙站出来辩解说:“皮尔庞特老先生在证人席上表现得坦然自若啊,我们冤枉啊,难道我们希望皮尔庞特老先生去世吗?这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纵然解释得很完美,但是,他们注定要接受千秋万代的谴责。4月11日,皮尔庞特的棺木抵达纽约,被护送到第36大街的摩根图书馆,四周摆满了鲜花,棺木上覆盖着一个白色的棺罩。这位有着“老船长”之称的银行家生前对他的葬礼有明确的安排,要和他的父亲的葬礼完全一样,他明确指定了主持仪式的牧师、赞美诗的顺序,甚至运送悼念者从纽约市到哈特福德市的列车。他仿佛在现场指挥着自己的葬礼。4月14日,纽约股票交易所为了纪念他而降半旗,关闭半日。当灵车在下午抵达故乡时,哈特福德市已经降了半旗,旗帜在半空中像怀着沉重的心事一样来回飘动。天空灰蒙蒙的,太阳也无颜在这种场面出来。
为了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最后一程,市政机构和州政府各部门都关闭半日,几乎所有的企事业单位也都关门了。聚集在火车站以及城市街道两旁的人群翘首以待灵车从皮尔庞特出生的那座房子前面缓缓驶过。房子已经被黑纱笼罩着。送葬队伍到达墓地后,哈特福德市政府鸣钟76响,迎接自己的儿子魂归故土。因为还过三天,皮尔庞特就满76岁了。那一天以及那段时日里,伦敦、巴黎以及世界许多地方都举行了隆重悼念活动。悼念皮尔庞特·摩根离去,悼念一个时代远去。
皮尔庞特为美国经济的增长承担了道义上的责任,他获得了国际上金融领域的领军人物以及政治家们的信任,尽管他在表面上或许是粗暴的。最后我们可以看出,其实,他的确非常在乎人们对他的看法,但是,他从来不企望得到普通人的称赞,也从未因遭受反对而改变自己的道路,他无法放弃他希望做成功的事情,也甚至不为此作更多的解释,他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就像他常说的那样,他只不过是做了他所应当做的事情而已,我为什么要征得每个人的允许呢?他担当了一个伟大的角色,并两次使美国摆脱灾难,他一生所完成的工作时刻都在面对着批评家们的指责,但是,他所采取的方法都表现出极高的艺术性,这种情况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无疑他将不会有继任者,因为以后将面对的是另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