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氛围中,孟府仍然忙碌着年关的准备。
借着这个空子,莫无恒小心的进了月西楼。
大概全府最孤寂的,就是这里了吧。他看了看几乎没个人烟的月西楼,感到愈发的萧瑟。
“无恒,是出了什么事么?”西楼看着他从窗子进来,而近段时间他几乎完全未进过孟府。
“是的,恐怕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莫无恒低声说,“你见韩霜的那一次出了事故。后来韩霜告诉我,她被人跟踪了,是孟府的。想必是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不过跟踪的人并不清楚她的底,她已经在半途甩开了。”
西楼神色一凛,“是爷爷的派的人么?”
他摇头,“不清楚,毕竟那次我不在你身边。而且我传布条你的那天,大概已经被发现了,只是我当时不肯定,怕打草惊蛇,没有动手。现在想来,是我先被发现了,你才被跟踪了吧,这是我的失误。”
西楼眉间微皱,轻摇头,“不,若是一心在算计我,盯着我,你动了手一样会让人起疑,结果相同。可是这里,我却被瞒得很好,没有任何事情透露出异样。藏得这样深,很有可能是爷爷。真是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直接来问我。”
“对了,”莫无恒道,“韩霜说,你们的协议达成了,可以将东西交给她。”
西楼起身,打开一个乌木雕琢的小柜子,将上面一层一层的首饰拿出,下面是一个用黄色绸缎包起的方形硬物。
她将东西递给莫无恒,脸上是少有的凝重,“这个东西十分的重要,绝对不可有半分的闪失。”
莫无恒接过,“这么重要么?”
“是的,稍有不慎,甚至能造成生灵涂炭。”
他疑惑,“这……这是……”
西楼微微笑了笑,轻语,“这是,后楚的玉玺。”
莫无恒惊了一惊,“前朝玉玺竟在这里。”
西楼郑重点头,“所以我说,十分重要。”
莫无恒忽然一笑,看着西楼,眸子里竟闪烁着一种光华,看得西楼有些疑惑。
“西楼,你知道玉玺的重要性,竟还坦然告之,这算你对我的信任么?”他问。
西楼微一愣神,复又笑言,“怎么,莫非你是不可信赖的人?是我的直觉出错了?”
他摇头。
“幸不辱命。”
他留下这四个字,然后离开。
西楼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心里也不禁有些感慨。这样重要的事,竟如此平常的说了出来,那交付的该是多大的一份信任。也难怪他的神色会有些变化,若他是带着阴谋而来,那么她就是万劫不复的结果了。
其实对自己而言,玉玺甚至比莫无恒所想的还要重要。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复仇最关键的一步,全都压在了那块玉玺上,然后交付给莫无恒。稍有不慎,一番心血,顷刻便会付诸东流。
想得自己都感到心惊,这一局,自己的赌注怕是压得太大了吧!
信任么?
她想起去尘散,还在自己手上。他若得知,会如何作想呢?
新年在大雪中到来。
大雪初霁,整个京城都是冷冷的素白。
西楼站在钟楼上,俯览皇城辽阔。原本金色的琉璃瓦上,早已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在微弱的日光下,发出银亮的冷光,开始缓缓融化。
为什么人心里的雪,就怎么也无法融化?
“西楼,你在看什么?”锦宁披着厚厚的披风,站在西楼旁,迎着呼啸的北风,眼睛睁得大大的。
西楼淡淡,“没看什么,想些事情。你现在很闲么?”
锦宁郁闷的点头,“师傅最近都不知在做什么,也不怎么搭理我。”
西楼眼睛微亮,轻语,“是么。”
她又使劲的点头,“是啊,我……”
话未说完,被打断,“孟小姐,皇上召见。”
西楼心底猛的一颤,“现在?”
来通报的公公恭声,“是。”
“那我呢?我也一起去吧。”锦宁正打算拉着她走。
“这……”公公有些为难,“皇上只召见孟小姐一人,没有提到公主。”
锦宁鼓起腮帮子,“那你是说皇兄不见本宫。”
“这个……这个……”公公‘这个’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公主,我去去就回。”西楼说道。
然后随着松了一口气的公公离开。
仍是上次见面的地方,丝毫未变的沉暗。
简单行礼后,西楼看着那个人,半晌沉默。
夏洛看了她许久,目光深处透着复杂的情愫,“近来可好?”
西楼心里仿佛抽动了一下,“皇上的话每次都让西楼难以揣测……”
“皇上?”夏洛忽然笑了笑,“你竟变得这样虚伪了,心里分明是恨我的,还要在我面前隐忍着,不累么?”
西楼脸色瞬间苍白,不觉往后退了两步。望向他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在翻滚着。往昔的种种过往,兜头而来,全然不给人片刻的平静。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了。
西楼笑了笑,脸上仍白得惨然。紧咬的下唇,几乎要从黯淡的颜色中透出血来。
“苏锡,十六年了,别来无恙?”似乎是咬紧的牙齿还未松开,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艰难而沉重。
夏洛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眼中仿佛有什么沉入了底,什么也透不出来。
“你呢?”他淡淡问道,语气依旧是淡漠,却多了几分沧桑。
心中巨大的悲痛袭来,她却是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回声如同泣歌。
夏陌负手而立,身形清瘦。眼中有些许不忍,微侧过头。
似乎从胸口开始,一股透彻的寒意侵蚀入骨,顿时浑身冰凉,竟有些瑟瑟发抖。仿佛一瞬间,已经到了终年积雪的山头,迎着漫天飘雪而立。
是很冷么?
如同那一年,骤然而来的圣旨,冰凉刺骨的白绫。
西楼恨恨看着那个侧影,心中百味错杂,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原本以为十几年练就的清冷的性子,真能将那一切真正的沉下心底,能勇敢的面对,甚至连面对他而伪装时,都能让人毫不察觉。
可这一刻才懂,一切不曾改变。
眼中感到不适应的涩涩与酸楚,指尖猛的一颤,好像被什么灼热的液体所烫。
低头看去,只是晶亮的泪滴。
那竟是……泪!
她努力压抑着,却发现越是想忍住,眼泪却流得越快。一颗颗璀然如珠,从脸庞滑落。
是真的很多年了,第一次这样的,笑着失声痛哭。
曾想过无数种与他坦诚身份时的情景,几乎都是报仇后的宣泄。却从未想过,当萧若萦出现在苏锡面前,竟会这样软弱,一如……曾经那个什么也不明白的年少。
“我恨你——”她对着他,终于费尽力气大声哭喊出来。
面对她的失控,夏洛却显得极为冷静,冷静得近乎残酷。
“倘若这是你的宣泄,那么就恨我吧。”他淡淡说道。
努力抑制的抽泣声蓦然停住。
“苏锡,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别忘了。”她沉沉道,声音却仍有些带颤音。
夏洛一动不动,“要杀我么?”
他的沉静触怒了西楼,她背负着血海深仇,苦苦压抑十六年的情绪在他面前如河道决口,他却无动于衷。
这是多么可笑与讽刺,或许自己的一切情绪,在他人眼中,就只如一个戏子般。
他曾毁掉她的一切,而这一刻,他冷眼看着她再次被过去的悲痛所击溃。
“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我的感受。”西楼目光如剑,声音已经有些哑然,“十六年前,你在我曾以为的最幸福的时候,将我推向地狱,摧毁了我本拥有的一切。那种痛,几生几世都忘不了。倘若可以,我真想回到当初遇到你的那个时侯……我会杀了你!”
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将心神灼烧得生疼,疼得透不过气。
夏洛苦苦笑了笑,眼中似有怜悯与哀叹,“是么,你这样想么?开头一旦改变,后面就什么都变了。萦儿,命运怎样安排你永远无法知道。你更改了开头,换掉了结局,你敢肯定一定好过现在么?”
西楼仍旧看着他,目不转睛,连神情都没有变过,“我想不出还有更坏的结局了,当然,或许你认为你并不过分。苏锡,你心里硬得让我心惊。”
夏洛微叹,“萦儿,你冷静一下吧。”
“不许再叫这个名字。”她一字字对他说,“你不配!”
萦儿,当初他叫这个名字,无论叫了多少次,她每次听着,心里满满都是幸福。那多么好啊,别人从来只叫她萦萦,或是若萦。萦儿这两个字,只有他一个人叫,只属于他一个人。
而今,同样的名字,却听得如同针刺一般,每被刺得痛一下,那些过往从记忆深处流出得更多一些。
她感到头有些晕,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夏洛伸手拉住她,她未站稳脚跟,抽手恨声,“别碰我!”
“皇……”未闭紧的乾殿大门忽然打开,泄进一线日光,门口站着的,是大惊失措的许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