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一航来敲门叫我们起床吃早饭,才装做睡意朦胧的样子去开门,对他说,“哦,马上就好。”
在早餐桌上,一航把牛奶递给我,我接下;他把土司抹上草莓酱递给我,我再接下。他转过头又招呼朵朵,“行之,你要不要解酒药?”
朵朵摇头,继续吃早饭,她的教养很好,从不在饭桌上和人侃大山。
吃到一半,一航问,“染笙你回家过没有?”
惨了,我居然把老妈给遗忘了。我端着牛奶杯,很镇定地对他说,“过两天不是中秋吗?我们一起回去好了。”
一航笑起来,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还像以前那样,亮晶晶的,我可以从他的瞳孔里看见我自己:“中秋吗?恐怕不行,我有点其他事。”
什么事?和李筝一起吗?我心里立即跳出这个念头来。
我有点沮丧,还是撑着无所谓的样子,说,“妈妈老说儿大不由娘,果然。”
一航笑笑,没有接话。
我闷着头接着吃早饭。我一郁闷就会努力吃,使劲吃。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我把隔得老远的草莓酱和巧克力酱都拿到手边,挖了一大勺,厚厚地涂在了土司上;我从碗里掏了一个白煮蛋,连白带黄一口吞下去,噎得我差点断气。
我猛灌一口牛奶,朵朵使劲地用脚在桌子底下踢我,害我被一口牛奶呛到,连连咳嗽。一边咳一边还喷了出来,白白黄黄的,恶心的粘状物喷得满桌都是。狼狈万分。
朵朵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开始替我拍背。我又羞又恼,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一航,只好弯着腰不停地咳。
“喝点水。”我的眼前出现一个水杯,我的目光顺着他拿杯子的手一路往上,看见他看着我,眼光是温柔的,他的手也抚着我的背,不像朵朵那样用力地拍打,而是轻柔地来回抚摸,让我慢慢把气顺过来。
我觉得我被注入了活力,又开始战斗力十足起来。我立刻记起追男宝典上的那一系列计策,于是殷勤地说,“我来清理。”挽起袖子就准备干活,一航却说,“不用了,我来好了。”我正纠结于要不要和他抢抹布干活的时候,他回过头来问我,“染笙,你吃饱了吗?”
我听见朵朵在背后吃吃地嘲笑,仍是镇静地回答,“差不多了。”
一航微微笑,一边抹桌子一边调侃我,“出去三年,别的不见长,就你那饭量见长啊。”
这可是个大问题,我怎么能让一航认为我变成了一个不可爱的,贪嘴的妇人呢?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航,我食量很少的,只吃一点点就可以了。真的,真的。”
一航抿嘴微笑,朵朵却早就不给面子地爆笑出声。
直到回到朵朵的住处,她还在嘲笑我,憋着嗓子学着我的口气,说,“一航,我吃很少的……真的真的……”
我对她的嘲笑声充耳不闻,笑着笑着,早被笑习惯了。
我坐在沙发上,细细地翻看手中的报纸,准备给自己找一份谋生的职业。我婉拒了一航说把我安插在他公司的提议,虽然这样可以每天和他一起上下班,一起吃三餐,可是,我要懂得欲擒故纵。而且这应该会是一段更加无所事事和没有成就感的日子吧,如我在实习的时候一样。如一尊菩萨,被摆着、供着。
阿棠也提出要替我找工作,我和他开玩笑,“除非让我做你公司的财务总监。”
他在那头哇哇叫,“我没得罪你吧,你准备要灭我公司吗?”
茶几上摊开一张地图,上面以兰丰科技为圆心,四十分钟车程为半径,画了个圆。凡是招聘单位坐落在这个圆内的,我通通抄下来,全部都投了简历,收到三分之二的企业给我的面试通知。
面试结束,我接到了四个公司的offer。别误会,不是我优秀,而是我不贪心。一个本科生有他的心理价位,一般是3K,一个硕士生的价位必定高于这个数,也许5K,那么,一个海龟的心理价位,肯定不止5K。
我没有工作经验,我虽然是海龟,但并不是名校。我很明白自己的斤两,所以,我表示我可以接受普通本科生一样的待遇时,我获得了这一工作。
在这四份offer里,我最终选择了工资最低的一家企业,因为它离兰丰科技最近。只要穿一条马路,过两个弯我就可以看到一航。
晚上我把我找到工作的消息告诉朵朵的时候,她没有如我一样高兴,只骂了我一句:“笨蛋!”
我心情好,我不和她计较。所以,当阿棠打电话来说要给我庆功的时候,我一口答应。答应完了,我又后悔了,于是软磨硬泡地要朵朵去做电灯泡。
并非我自恋。
在加拿大的最初三个月,我每天每天都难过,朵朵又要顾着实验室,又要顾着那个难缠的德国佬,于是,我开始压马路,天天。居然被我碰到一个熟人,阿棠。
他说他是公司派来短期培训的。他说他一个人孤单寂寞好可怜。于是我陪他玩,他做饭给我吃,他讲笑话给我听。
但是,三个月的培训完了,他还没回国。我问他,他说,“哦,顺便在这里读一个课程。”这下,我又要多陪他玩一年半了。
一年半以后,他课程读完了,回国了。居然隔三岔五飞过太平洋来找我玩。起先他一回说公司要交份报告,下一回又说要来看个样,全都是顺便来看我的。这不是把我当白痴耍吗?谁家公司报告样品不晓得用快递啊。再说,这是太平洋啊,不是我家旁边小公园的小湖泊。我每次坐飞机都怕它掉下去,我不会游泳的,如果掉到太平洋里怎么办。
我问阿棠,为什么你愿意来看我。
阿棠想了想,说:“就算我是你哥哥,来看看小妹妹吧。”
我说:“你又不是我哥哥。”意思是,你干嘛经常来啊。
哪知道他听了,居然咧嘴笑了起来,他笑得愉快极了:“那我做你男朋友怎么样?”
这是他第一次似真似假地说起这个话题。
这个并非我心爱的人,他说就算是我哥哥,来看看我,看得多了,居然说,要不做我男朋友?
而那个我喜欢的人,他说他是我哥哥,但是三年里没有一次飞过太平洋来看我,他是如我一样怕掉进太平洋里,还是怕看得多了,也会变得喜欢我。
不过,答案一定是前者。我沮丧又无奈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