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和尚知道北静太妃要来,一早就打发徒弟把闲杂人等赶散,除了十一二岁的小沙弥,其余人等全部回避,亲自在庙门口迎接。
太妃不免谦逊几句:“大师,每次都为我来弄得阖寺不安,叫人于心何忍啊?”
法空和尚客气几句,引着太妃和黛玉进到里面,先是给老北静王做了法事,北静太妃又要亲自诵一卷华严经。因向黛玉道:“玉儿,你若嫌腻烦了,就到寺里到处走走,这里香火盛,只怕你受不了。”
黛玉摇头,陪着太妃将那华严经诵完,因太妃要和法空和尚再讲些因果,她这才起身说要到庙里到处逛逛,带着云溪云岚走开了。
云岚偷偷一挑大拇指:“姑娘,您真高了!若是我,再也多呆不了一刻,哪能做到那样不动声色?”
云溪笑骂:“所以你也就配当个丫头罢了!”
黛玉回首看看,并没有别人跟来,便道:“咱们快走吧,迟了,就怕有人过来了!”
三个人于是装作游赏的样子,慢慢来到了后门。后门虚掩着,一条石子路蜿蜒通向远处。门外连一个人都没有。
黛玉大喜,拉着云溪云岚,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莺呖呖问道:“那可是林妹妹不是?”
黛玉回眸一看,禅院松柏之下站着一个青年女子,黄衫白裙,气度雍容华贵,好似花中牡丹,心中一喜:“啊,宝姐姐!”
宝钗一见果真是黛玉,容颜甚欢,几步走上前来拉住黛玉的手:“好妹妹,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
黛玉也很是激动:“宝姐姐,我已经见过雪雁了,听她说你……真是万幸,你平安无事。”
宝钗听她提到雪雁,身子轻轻一颤,脸色发白,眼中落泪:“我虽没事,可怜我那刚出世的女儿……”
黛玉见了宝钗也顾不得走了,拉着她到了偏殿坐下,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二哥哥去了哪里?他就没有回去找过你们吗?你那女儿又是……”
宝钗心中冷笑,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当日宝玉听见你有性命危险,便随那报信之人走了,一去就再没了消息。我和雪雁两个孤身女子便未能逃脱那无良艄公的暗算,艄公娘子趁我和雪雁睡着抱走了婴孩儿,我惊醒过来,找了去,他们……”宝钗泣不成声,“他们竟当着我的面把我的骨肉投进了江里!我……我的心口就像是被插了一把刀子,当时痛得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雪雁也不见了,这两个恶人抢走了我们所有的细软,还要百般折磨于我,我不甘受辱,一头扎进了江里……”
虽然明明看到宝钗好端端坐在面前,黛玉仍旧吓得花容失色。
宝钗勉强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也是我命不该绝,不知怎么竟抓住了一块木板,因此才没有淹死。顺水漂了也不知几日,遇上了贵人,”提到这个贵人,宝钗的粉面微微一红,“他救了我,又悉心替我治病。我病好之后,他又带着找宝玉,却得到宝玉另结新欢的消息……”她好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黛玉心头疑云大起:“宝玉不是这等人啊!会不会消息有误?”
宝钗苦笑:“怎么会?是我亲眼所见!”
黛玉便不再多想,世事难测,说不定宝玉也是身不由己的。
当下又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宝钗苦笑:“我能怎么样?我那恩人待我极好,做牛做马我也要报答这番恩情不是?如今我残花败柳之身,还能有什么指望?倒是妹妹你,如何会在京城里呢?”
黛玉也叹了口气:“我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到处漂泊,无意中来到京城,落了难,所幸被北静王爷搭救,如今暂时住在北静王府,已拜了北静太妃为义母。”
宝钗不禁一阵心酸:“妹妹果真吉人天相,所以才能遇难成祥。只是那位龙公子如今怎么不见?”
两人正说着,北静太妃搭着丫鬟的手走了过来,笑道:“玉儿,眼不见你怎么到了这里?若不是看你好端端在这里坐着,母妃还以为你又不辞而别了呢!”
黛玉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不由得一红。
北静太妃又看了看宝钗,啧啧赞道:“这是谁家的小媳妇,这样标致!”
黛玉忙拉着宝钗到太妃身边说道:“义母,这便是玉儿的闺中姐妹薛宝钗,义母早先在贾府中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哦!”太妃有上下打量了宝钗几眼,笑道,“我说怎么这么面善呢!既然是玉儿的闺中姐妹,也不是外人,一同到府里住上几日,你们姐妹也好久没见了,正好亲香亲香!”
宝钗心中千肯万肯,面上却十分犹豫,只是看着黛玉。
黛玉忙道:“义母,宝姐姐并不是孤身一人。”
太妃笑道:“那就把你的相公也请了来,咱们一同走!”
宝钗粉面一红,低下头去。
黛玉拉住太妃的衣袖,低声说道:“宝姐姐遇到生命危险,那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可不是她的夫婿。”
太妃又“哦”了一声,点头道:“不管是什么人,请出来见一面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男子颤抖的声音叫道:“姑母……”
太妃一愣,转头一看,殿外走进来一位青年公子,穿着一身宝蓝衣衫,周身气度不凡,眉宇间和自己的皇兄有七八分相似,那种骨血相连的感觉在心头涌动,不觉叫道:“你……你是……”
宝钗悄悄对黛玉道:“他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哲远。”
黛玉暗自点头,此人虽然不算英俊,但是周身有一种超过常人的气度,像是那种久居高位之人,不怒而自威。
北静太妃眼中慢慢含了泪,甩脱了丫鬟的手,一步步向那赵哲远走去。
赵哲远满面泪痕,双膝跪倒,以膝代足,向太妃靠拢。
两个人挥泪如雨,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