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心微微有些颤抖,连带的手也不听使唤了,几次三番把面前的茶碗打翻。
过不多时,只听阶下两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道:“罪妇拜见太妃、拜见郡主!”
黛玉闻听此言,陡然站起,花容失色:“怎么是你们?”
底下跪伏的两个妇人听到黛玉的声音也是一愣,悄悄抬起头来,吓得跌坐在地互相搂抱抖作一团。
太妃看到黛玉见到两位舅母非但不喜,反而惊怒交加;而那邢王二夫人看到黛玉以后竟然吓得魂不附体,真搞不懂是什么状况了。
忽然想到水溶曾跟她提过,黛玉曾经在荣国府“死”过一次。
知道那事未必和这两个妇人脱不开干系,暗悔自己行事莽撞,该弄清了一切来龙去脉再救人才是。
当下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咳咳,我说,你们两个站起来说话吧!没错,你们看到的这位就是昔日你们的外甥女,今日皇上亲口加封的秀玉郡主,林黛玉。”
邢夫人暗道:我昔日虽对林丫头不好,可也没有薄过她,如今她死中得活,又做了郡主,说不定……忙道:“原来外甥女当初并没有……呵呵,好事啊好事,我就说么,外甥女一脸的贵气,怎么看都不似那等早夭之人。”
黛玉不置可否,这个大舅母一心只知道聚敛钱财,连大舅舅的儿子女儿都不曾找看过一眼,更何况自己这个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女?只是贾府之中,人人心中都有个小算盘,当日大舅舅谋划着要把自己卖给北静王做侧室,大舅母能不知道?也未必没有推波助澜,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她又冷冷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打了个寒噤,脸上浮现出昔日那种慈祥和蔼的笑容:“林丫头,二舅母只当你……”她举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双目自然被揉得有些红肿,略作哽咽,“也不知为你洒了多少眼泪……这下可好了,我们险死还生,你又封了郡主,这可不是皆大欢喜?以后再把宝玉寻回来,可不就是一家团圆了么?”
“哼,好一个一家团圆!”黛玉面色如霜,“不知二太太所指的一家团圆是怎么个团圆法?”
王夫人心头一跳,看黛玉面色不善,莫非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补救:“自然是我们一家子至亲骨肉团聚了!我虽与你并非血亲,但你与我那不肖子宝玉却是骨肉相连的姑舅兄妹啊!”
黛玉一步一步走下阶来,冷冷说道:“此时此刻二太太记得我林黛玉和你们是姑舅亲戚了?当初在大观园中,您逼得我四面楚歌,逼得我不得不诈死逃脱之时,怎么就不记得我是您的外甥女儿了?
您给我送那暗藏毒药的人参养荣丸时,可记得我和你的宝贝儿子是姑舅兄妹了?您把与我面貌相似的晴雯逼死,可曾想到这是在打我的脸?您叫人明里暗里在大观园中中伤于我,可曾想过我是宝玉的表妹?你们把我林府历代财物瓜分一空之时,可曾想过我一个弱质孤女今后如何生活?您亲自带人把我房中可用之物搜刮一空之时,可曾顾虑到半点亲戚的情分?您和大舅舅这些人密谋把我送给北静王做小之时,可曾想过我是您的骨肉至亲?”
这一字字一句句如同重锤般敲击在王夫人和邢夫人心头,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边的恐惧,都没想到昔日虽然口角有些锋芒,却也任她们揉搓的黛玉,如今怎变得如此刚强?
邢夫人一向胆小怕事,忙向前跪爬了几步,伸手就要去拉黛玉的裙子,却被太妃一声断喝“戴罪之人也敢和郡主拉拉扯扯”,吓得缩回了手,只是痛哭不止:“外甥……啊不,郡主娘娘,这一切都与罪妇不相干啊!这……这都是他们干的啊!”
黛玉的眼光不屑地在她脸上轻轻扫过:“大太太,你对我确实不曾做过什么……”
邢夫人闻言大喜,心中不停地念佛。
却听黛玉续道:“可是,您心中若把我当成外甥女儿,何以并不替我做些什么?大舅舅要把我送给别人做小,难道您竟一字不知?您敢说王善保家的到我房里偷东西不是您的授意?这些都放在一旁,以您手里的财物,还不至于把迎春二姐姐卖给孙家吧?以此揣度,你对大舅舅的女儿尚且如此凉薄,又凭什么对我这个大舅舅的甥女放在心上?我向来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妃听了这些才知道黛玉原来在贾府中竟吃了这么多苦,心里更是把这邢王二夫人恨到了骨头里,只是还抱着一丝她们替黛玉主持终身大事的希望,所以试探着问黛玉:“那……玉儿,你说该当如何处置这两个恶妇?”
黛玉缓缓摇头:“如何处置已经与我无关。自我父亲去世那一刻起,我在这世上已没有半个亲戚!”
王夫人心中不忿,忙道:“郡主娘娘,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就算我们对不住你,可是老太太呢?老太太疼你的心比宝玉还多几分!”
黛玉冷笑:“你若不提这话,我还把外祖母对我的好放在心上,可你既然提起来了,咱们也就没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了!琏二哥送我回扬州探望我病重的父亲,你们那个没有细细嘱咐他一番?”
“若无老太太首肯,纵然你们再怎么逼他,他也还不敢把我林府所有财物变卖一空一箱一箱乘夜抬上船去连夜送回京里吧?若无老太太首肯,你们有谁敢动用我林家的银子盖那大观园?老太太把我林家数代积累、几百万银子补贴了贾府,临终留给我一万银子、一箱子东西,你们以为这就是她偏疼我了?”
“老太太自然知道,我父亲那样一个精细的人自然不会不给独生女儿留一条活路,所以才会有临终前那一番做作,让我知道她是疼我的,日后我必不会忘了贾府对我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