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喜出望外,忙忙答应。
林如海又道:“待小女择定了启程之日,兄就可以一同前往了。兄台这一年余来替小弟管教小女,小弟无以为报,只替我兄预备下了舟车使用之资。兄台千万莫要推辞才是。”
贾雨村抑制住心底的狂喜,忙道:“多谢老先生盛情,大恩大德,小可没齿难忘。”
林如海谦逊几句,客客气气把他送走。望着那个欣喜若狂的背影,微微冷笑。二舅兄,你若有识人之明,必不会看中这等小人吧?
刚进二月里,贾母派来接黛玉的船只就已经停泊在了码头,这一次前来接黛玉的仍旧是贾赦之子贾琏。
为了说服黛玉进京,林如海颇费了一番口舌,最后黛玉终于答应了,却又提出了一个条件:过完生日才肯走。
林如海点头答应,又叮嘱道:“玉儿,你龙哥哥说过,他送你的药,切不可给别人看见,尤其是那紫玉和墨玉的瓶子,千万要妥帖收好,否则只怕会引火上身。”
“那么,要是有人问起玉儿都吃什么药,我该怎么回答啊?难不成说吃的是庙里求来的灵丹?”黛玉晃着小脑袋问完俏皮地挤了挤眼。
林如海笑道:“还是你龙哥哥人小鬼大,想得周全,他说有人问起来,就说你吃的是人参养荣丸,那是一味补养气血的药,跟你的身子也对症,”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一个木匣子,“这里面有一大堆人参养荣丸,倘若你龙哥哥给你的药吃完了,他又没有及时赶来,而你的身子又虚了,也可以胡乱用几丸。”
黛玉扑到林如海怀中撒娇道:“爹爹打趣人家!一个药也是混吃的?玉儿去了外祖母家一定接着习练龙哥哥教的五禽戏,一定把身子养得棒棒的!不过,”她眼圈又有些红了,“过得一年半载,爹爹好歹记得派人接了玉儿回来,‘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啊!玉儿还是愿意留在爹爹身边。”
林如海胸口也是酸酸的,他又何尝愿意和这唯一的女儿分离呢?
转瞬间,林府给黛玉简单而又郑重地庆贺了七岁生辰,第三天便是启程之日。
三位姨娘都哭得眼睛红红的,实在舍不得黛玉小小年纪只身远行。
本来安排的是雪雁、春盈两个大丫鬟和王嬷嬷一同前往,偏不巧春盈病了,只得作罢,林如海等本要再添上两三个丫鬟随行,贾琏却一再保票:“姑丈一切都请宽心,妹妹这一去,色色都是齐全的,我们家里闲着的丫头也太多,只怕妹妹嫌烦的日子也还有呢。”
林如海只得罢了,只命人将黛玉所需之物,以及给贾府众人的礼物一箱箱抬上船去。
黛玉在船头拜别父亲,洒泪而去。
三位姨娘都哭得梨花带雨,林如海暗自摇头:今日送别玉儿,你们已是如此,岂不知连你们送走的日子也还有呢!
二月的扬州已经是桃红柳绿,风光宜人,但越往北走春色也就越淡薄,快到京城的时候,黛玉简直感觉又回到了冬天,主仆三个都换上了棉衣。离家乡越来越远了,浓浓的乡愁成日笼罩在黛玉心头,迎接自己的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素日里听母亲说起来,那府里的人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看着黛玉脸上的天真踊跃随着接近京城而一点一点消退,王嬷嬷疼在心里,只得以言语劝解:“我的姐儿哟,你身子本来就弱,可不兴这么作践自己!当初太太可是你外祖母最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又三番两次派人去扬州接你,那是一定把你疼到了骨子里的,到了京城也就是到了家了,可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黛玉勉强笑道:“我何尝伤心了?只是觉着天有些冷,冻得鼻子一阵阵发酸。”
雪雁刮着脸笑道:“姑娘当面扯谎!王奶奶,你不知道,姑娘昨晚大半夜的还哭呢,还打量我不知道呢!”
王嬷嬷嗔道:“你这小蹄子作死呢?既知道姑娘伤心想家,怎么不说想法子劝解劝解,反而在这里取笑姑娘!”
雪雁吐了吐舌头,起身给黛玉倒了一杯热茶。
黛玉叹了口气:“我这些日子听见你们打听京城里的事情,我恍惚听说,外祖母家规矩特别大呢?”
王嬷嬷笑道:“姐儿别听雪雁这小蹄子嚼蛆,什么规矩大,大家子左不过就是那样。咱们林府也算是名门望族了,还能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了?可见又是姑娘多心了。”
黛玉黛眉紧锁:“我倒不是多心,那里比不得咱们家,贾家人口多,难免是非多,雪雁,王嬷嬷我是不用嘱咐的,只是你,到了那府里千万记得,你那蝎蝎螫螫、顾前不顾后的毛病可要好好改改了!”
雪雁口中答应,背着黛玉却又跟王嬷嬷说:“咱们姑娘也小心太过了,别说咱们姑娘神仙一样的人品,单说姑娘是亲家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儿,谁敢低看一眼啊?”
这一日终于到了京城,船尚未靠岸,透过窗纱一看,岸上早有荣国府的轿子和拉行李的车辆在等候,近岸一个闲杂人等也无。黛玉留神看那岸上翘首等待的几个三等仆妇,见其穿着打扮甚是不凡,忆及母亲曾经说过外祖家泼天富贵之事,便不敢想象家中主子辈是何等奢靡了。
弃舟登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那等街市繁华、人烟稠密,确实与一路行来所见之处大大不同,却没有江南人物的秀雅,黛玉微微皱眉,她自小喜欢清静,这般的热闹,却素来不为她所喜,只略看了两眼,便闭目假寐。
又行了半日,这才进了荣国府,抬轿的小厮们退下,婆子们这才打起帘子服侍黛玉下轿。雪雁早已赶了过来抢先扶住黛玉。
黛玉微微低头,并未打量那极尽奢华的雕梁画栋,不多时,来到上房院中,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忙迎了上来接替婆子们服侍黛玉,一面笑道:“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林姑娘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