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乾还要再动手打他,却是颓然的跌坐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贪念太深,绫儿才会那么早便去了,是我辜负她。如今,我竟连她留给我的孩儿也保不住了么?不,我的妙儿还活着。”林乾沙哑破碎的声音悠悠传来,低声的呜咽中夹杂着两声笑,分不出悲喜,只能看到他整个人笼罩在深深地绝望和后悔之中。我过去曾不止一次猜测他与沈绫的过去,至今也不能知晓,往后或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了,可我清楚,后悔赶不上生死相隔,意义不大的。
我盯着灰暗的牢房,角落里的蛛网上缀满灰尘,结成厚厚的絮状,吊在半空中,轻轻颤动。想起府院里曾听年龄大些的姑姑婆婆说起,早年,林乾四处经商,鲜少在家,和青梅竹马的表妹沈绫之间也是一段柔肠百转的故事。沈绫有没有爱过林乾,已经不得而知,但或许两人也是有相爱的时光,毕竟生养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林乾对林少廷和妙言的淡漠和疏远又是我不能理解的,就算林朗说林乾将一切都留给了林少廷,我也感受不到他何时曾为他留下了什么,除了没有父爱的同年回忆么?为什么明明有至亲相伴却不珍惜呢?
林乾闭着目,缓缓开口,说:“孩子,替我找到妙儿照顾她,如果她还活着。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她,不会叫你失望。”
我眉头一收,抬起头,知他是在对我说。
“朗儿!你怎么可以……你不能啊……是我害了夫人,你若伤了廷儿,我们母子欠的债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你不可以啊……”二夫人泣不成声,攀着牢门无力地滑落,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当年,当年老爷酒后……才有了你,可夫人那时刚过门不久,她一个人哭,却还要老爷收了我……可我是不甘的,我……老爷!是我,是我下的毒,夫人她身子本就不好,我不知道她那时有了廷儿啊,不然,廷儿也不会……就连后来……妙言也是……老天啊,为什么,是我造的孽啊,是我……老爷,你不要怪朗儿,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罪……”她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大牢,在林家那些时日,我从没听过她用如此大的声音说过一句话。
二夫人本是怔怔地看着某处,抬眼看见我,又留下两行泪来,与我说:“莺儿,少廷他……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你原谅朗儿吧,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拧了眉头,事关人命,她一句话就要我原谅,会不会把我的感情看得太廉价了一点,我扭过脸,整整衣袖,只淡淡地说:“我已不是林家的人了。”
她忽然的镇静下来,扶着牢门柱幽幽地说:“终于到头了,人在做,天在看,逃不过的,在这里反正是要死的。”
另一侧,林乾已然面如纸色,瞬间老了十岁不止,紧闭的双眼,似也有泪。
三夫人一愣,对着老夫人跪下,说了句:“老夫人,是媳妇没有教好女儿。”
一直盘腿坐着拈着珠子的老夫人睁开眼,没有看三夫人,却是看了我一眼又闭上眼睛做自己的事情,对其他的人一概不理会。
抱着仇恨的人事实上都是可怜人罢了,像二夫人,像林朗,用仇恨毁掉一个人,在用怜悯来招惹世人,这是一种自卑自怜的做法,所以坚强而骄傲的人总会对仇恨不屑一顾。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若我开口,我会告诉林朗,林少廷他还好好的活着,在某一处,安静的活着,早已远离了他们肮脏的算计和仇恨相织的过往,但我没必要多费口舌,因为我,可怜他。我这么想着,觉得自己保留了前世苏寂寂性格中的某种暗黑色调,这是一种伪善,我实在是熟悉的很。
伪善这种定义,对我来说,好比我捡到一只流浪狗,我会可怜它心疼它,悉心的照料它,但如果有一天我受饥饿之苦,命在旦夕,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煮成一碗汤来果腹。
有那么一秒钟,我好想回家,我越来越多的想起苏寂寂,那些我早已抛弃的前世烟尘,拂扫不及,落得我满身都是,侵入骨血,令我排斥厌恶。回到家,被爹爹和哥哥保护的好好的,有娘亲们疼我,没有伤害没有计较,没有令我不适的伪善,没有自我厌恶感。
可我很快便开始适应,我是苏莺,林三说我就是我,我也只是我,在他眼里,没有比我更真实的存在,而这个我,是苏莺,也是苏寂寂。
我收回目光,再也不向牢中看一眼,大步地向外走出去,君易华还在外面等我,他一定也想知道,林惜月到底同我说了什么,难不成会是单纯的想要等我么?我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自认为,我的魅力还不足以让一个头脑聪明的狐狸乱了本性。
暗暗地,似听见有人说:“看不出,这个女人竟是这般心冷无情。”
“有话对我说?”君易华正笑眯眯地抱臂等我。
“越王妃求我向皇上求情,免去她两个幼子的死罪。”我俯身,行礼,平淡地说出口。
“愚蠢。”君易华甩了甩衣袖,不屑道:“她凭什么断定你向朕求情就有用。朕岂会留下祸患。”
“小莺儿,你的意思呢?你只说是越王妃求你,你对此事有什么要说的?”他很敏感,我直觉他更想知道的是现下问我的,在他面前掩饰过多就暴露越多,我不希望让他想象我和林三之间的关系,故而低头垂袖答道:“莺儿对此事没有什么要说的,一切但凭皇上定夺。莺儿是女子,不懂政事,但,也知道造反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君易华没有说话,但我想我的回答他是满意的,至于求情,我做了,力道太微薄,林惜月高看我了,对君易华这样天生的王者来说,女人永远都不会是最重要的。呵,她想让我住进皇帝的后宫,再找我这一处后门,可惜我还不至于用自己的幸福来抵自己的同情心,更何况,我本就对他们没有这份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