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殡天后,每个人心里都是忧心忡忡,对雍正皇帝更是心存惧怕,能不见就不见,进宫的人越发少了。玉穗儿也很少出门,每日里只在府里下下棋,看看书,真正做起了个悠闲人。可她心里却没有一刻平静过,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她的哥哥们。洛灵从江宁回来便去了玉穗儿府上,玉穗儿得了消息正要去看她,见她亲自过来,容颜憔悴,神色低沉,好不心疼,于是拉着她到园子里走走,散散心。
看着洛灵眼中深深的哀伤,玉穗儿叹了口气:“当年你劝我的话,是不是要我重复一遍给你听?”“前阵子回江宁,真的不想回来了。”洛灵挽着她的胳膊在园子里慢慢地走。“你舍得下嘛?别说傻话。”玉穗儿回头看了她一眼。
“回来了,心又静不下来了。”玉穗儿握着她的手,坐在水榭的石墩上:“说实话,我心里都没个底,别看一天清闲自在,其实呢,哼!走一步看一步吧。”
洛灵紧皱着眉,听出玉穗儿话中的厉害,即心急又害怕:“我真的有些怕,从前康熙爷在,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玉穗儿叹了口气,回身看着水中飘落的花瓣:“四哥急于让众人心服,可是……他们谁又能真的服了谁呢。”洛灵随着她的眼光望了过去,苦笑了一下:“康熙爷宽厚为君,可是四爷却不是那样的人。当时看着我娘的灵位,心里真恨他。”
玉穗儿闻言迅速地回过头:“这话最好别再说。”“他能把我怎么样?砍了我?”玉穗儿吃了一惊,静静地盯着她。洛灵迎视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他对我怎样我到不怕,就是担心他会对八爷怎么样。”
“唉,他们啊,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帐,你我都说不清楚,你以为八哥就是省油的灯?”“哼,都不是,再加个十四爷,就更热闹了。”玉穗儿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个人眼中都含着一份担忧。
洛灵回到府里,已是午膳的时分,便直径去了前厅。八福晋正皱着眉,一边用力扇着扇子,一边抻着头向外张望。
“福晋。”洛灵施了一礼,八福晋点了下头,就又焦急地向门外望。洛灵看了看天色,奇道:“王爷还没回来?”“嗯。”八福晋叹了口气:“这都什么时辰了,回不回来也不叫人带个话儿。”
洛灵沉吟了片刻,挥手叫喜春过来,悄声道:“你去厨房说一声,把菜重新热一下。”喜春点了下头,转身退了下去。还没走到门口,管家秦福就慌忙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喘着气:“福晋,大事不好了。王……王爷被万岁责罚,现在还在太庙前跪着呢。”
八福晋和洛灵闻言一起站了起来:“怎么说?为了什么?”“奴才向内务府总管夏公公打听了,听说是因为圣祖皇帝和四位皇后的神牌升附太庙一事,万岁爷命人在端门前设更衣帐房,谁曾想这几天是秋老虎天气热,那帐内所有陈设物件都是新做的,受不得油气熏蒸。万岁爷在里头只待了一会儿,就被熏的够呛,因此十分气恼,命工部的大小官员都跪在太庙外,一直到明日上朝。”
八福晋一听脸色都变了,抬脚就往外走。洛灵见她神色不对,忙一把拉住:“你要去找皇上理论吗?”八福晋满眼心疼地看着她,眼圈已经红了:“那能找谁?他是王爷,又不是一般官员奴才,说罚就罚,让跪就跪,哪儿有他这么受气的王爷呀?”
“不行,你这一去,必是责问争吵,皇上盛怒,对王爷更加不利。”洛灵知道她脾气急,忙出言阻止。八福晋顿时无计可施,求救地抓着洛灵的手:“那你去,皇上总不会驳你的面子的。”
洛灵紧皱着眉,闭了闭眼,长出了口气:“此时最不能去的,就是我。”八福晋颓然地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她,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王爷不娶你,皇上也许不会这么恨他。”洛灵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地看了她良久:“是,所以,我更不能去见皇上,更不能去求情。福晋,我劝您也在府里等王爷回来,哪儿都甭去,只有如此,才不致让皇上更迁怒王爷。”
“这是什么世道!”八福晋急怒攻心,挥手扫落了桌上已冰冷的茶饭,紧紧地攥着拳:“这样太憋闷、我受不了这样的气!”“福晋!”洛灵忙上前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低声道:“再有什么,总有你我陪着王爷,你就忍这一时之气吧。”
“我忍不了!忍不了!”八福晋挣开洛灵的手就往外走。洛灵忙跟了上去,拉住她:“你这样意气行事,就不怕王爷再受更重的责罚吗?”八福晋满眼的无助和凄然,眼泪一向子冲出了眼眶,无力地坐在廊子上,低泣了起来。
洛灵轻轻地揽着她的肩,两行清泪也随之而下,她心里渐渐预感到,这只是个开始,更大的隐患,还不知是什么。安抚了八福晋回房休息,洛灵一个人在房里来回踱步。想着被罚的允禩,心里一阵绞通:“忍吧,不忍又能如何。”
入夜时分,喜春端了一碗紫米粥进来,看着她立在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垂花门发愣,忙上前一福:“福晋,您吃点东西吧。”“福晋吃过了吗?”喜春迟疑了一下,低声回道:“福晋把东西全砸了。”洛灵微一皱眉,摇头叹了一声:“先去吧。”喜春行了礼,退了下去。洛灵的眼光又转向院中的垂花门,满眼的忧虑。
次日清晨,允禩的轿直接被抬至厢房门外,由家人背进了房里。八福晋心疼地看着他,一边哭,一边吩咐人请大夫。
喜春得了允禩回府的消息,急着去告知洛灵。推开门,房里已没了洛灵的身影,喜春愣了一下,忙出门去后花园找她。
八福晋一直在床边守着,喂他喝了些粥,又服侍他躺下,才松了口气:“爷,睡会儿吧。” 允禩点了点头,抬眼在房中寻找着洛灵的身影,八福晋看了他一眼,道:“先睡吧,喜春已经去叫了。”允禩淡淡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片刻间,便沉沉睡着了。
允禩再醒时,已经是上灯时分。睁开眼,触目的是洛灵柔柔的笑颜,允禩轻笑了一下,想要起身,腿一动,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洛灵忙按他躺下:“不知道跪久了腿会疼吗?老实躺着。”
允禩笑着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细看她:“你没事吧?”“我还没问你,你倒问开我了。”“毓雯一早见我,就哭得厉害,你能好到哪儿去。” 允禩望着她脸颊上刻意掩盖苍白的一抹胭脂,微微皱了下眉:“昨夜你没睡,是不是?”“是不是都让你说了。”洛灵淡淡一笑,从他手里抽出手,轻轻按摩着他的膝盖。
允禩轻笑了一下:“你不承认我也知道,要是老老实实在房里,一早怎么会见不到你。又去亭子里吹风了?”洛灵瞪了他一眼,见他又皱了眉,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头,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禁满眼的痛惜:“如果没有我,他兴许不会这样对你。”允禩双目一凛:“这与你无关。”洛灵苦笑了一下:“但愿吧。但愿是我高估了自己。”
“告诉你,无论四哥训斥也好、责罚也罢,那都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他再怎么对我,我都能一笑置之!”允禩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眼中的任何一丝神色:“别再把这些事儿往自个儿身上扯,也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念头,明白吗?”
洛灵忍着眼中的酸涩,含着笑望他:“行了,人家说了一句,你就扯出一堆,至于吗?我也没动什么念头,倒是你,以后别动了抛下我的念头,才是真格儿的。”允禩用力将她搂进怀里,感叹道:“简直是傻话,怎么可能。”
管家秦福在厢房外轻咳一声,向允禩回报,“王爷,十四爷和三阿哥来探望您,已经在前厅等候。”
不一会儿,洛灵自房中走了出来,向秦福道:“王爷行动不便,你去请十四爷和三阿哥到厢房来。”秦福领命而去。洛灵吩咐丫鬟备茶后,往自己所居的院落走去。
允禵和弘时一前一后进了门。弘时见允禩坐在床上,忙上前打了个千,问候道:“八叔,要紧不要紧?”允禩向他挥手,示意他和允禵都坐下。“年纪大了,腿脚都不利索了。没事儿,歇两天就好。”允禩轻描淡写的说。允禵叹了口气,“我说八哥,你也真能忍。”
允禩淡然一笑,“依你说,我该怎么着,不是闹事就管用的。九弟十弟几次三番被遣出京,一个被押去青海,一个滞留在张家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我不能再重蹈他二人的覆辙。咱们可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弘时忽然插话道:“皇阿玛对叔叔们忒不厚道,我这个当晚辈的看着都不忿。”
允禵瞥了他一眼,故意道:“弘时啊,如今你也是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不注意。你皇阿玛最讨厌人家口无遮拦,你明明知道他的忌讳,还说这些话。”允禩知道允禵故意拿话激弘时,想着怎么圆才不让允禵这话显得太露骨,向弘时道:“八叔早就跟你说过,审时度势方为俊杰,逞一时口舌之快只会乱了大计。这会儿天黑了,京师夜里宵禁,你们坐一会就快回府去,免得多生事端。”
弘时和允禵叹息一声,“要不是上了灯,我和十四叔还不敢到你府上来呢,怕再给你惹麻烦。”允禩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我看见你们,高兴得很。像你九叔十叔,我想见见他们,恐怕也都是在梦里。”他轻咳两声。
允禵叹道:“谁说不是,如今人人自危,兄弟们见了面也不敢多说,生怕说错话。连五哥那样凡事不管的老好人,也因为九哥的原因,受了连累,孩子们的爵位都被削。”弘时捏了拳,低头不语,却没见到允禩向允禵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