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的,到了秋猎的最后一日,永璘再度带上我出猎,这一次却不象上次那番喧闹,而是以步兵先埋伏成包围圈,静等骑兵将野兽赶出再张网以捕。
我脱口说了一句:“何必如此费事?”旁边的永琮却道:“狩猎隐含排兵布阵之道,或聚而歼之,或围而捕之,或静而待之,或冲击杀之,进退虽有不同,却同具杀敌之效,此乃秋狩之本意。”他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军,既这么说,应该是不会错的。永璘本来一直沉默,此刻却开言道:“此外,春季百兽繁衍生息,得天之助不免有繁殖过度之虞,秋而猎杀,去劣存优,盖以替天行狩,平衡生死,以期种优之兽安然过冬,来年生养,此亦天之道也。”我方悟天理,肃容道:“臣妾愚昧,此前妄论严慈之道,望皇上恕臣妾无知之罪!”永璘虚扶一下,淡淡的神情:“贵妃心地慈柔,此前所说的仁恕之道,并无罪过,但小慈乃大贼之父,这一点,望贵妃谨记在心。”我如醍醐灌顶,霍然开朗,再施一礼:“臣妾谢皇上教导。”此前虽与永璘情深,却从未象现在这样对他生出由衷的尊敬。从此,我对他将另眼看视。环顾左右,将士们亦多含钦佩之色望着他。
蓦地,感觉有两道热辣辣的目光射来,微微转头,抬眼,永琮正望着我,脉脉含情。我忙避开他的目光。永璘多精明的一个人?当即觉察到了永琮的神色,面露不悦之色,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提高了声音,道:“传朕口谕:今日捕获之物,未伤者纵其归林,伤者敷以伤药,亦逐之归群,除刚才已射杀之兽外,网开一面,勿令再有伤损,以体贵妃仁善之心,为朕之贵妃及皇儿祈福!”将士大声答应,开网纵兽。我大喜,再度揖下,道;“臣妾谢谢皇上!”他冲我微微一笑,这时一个羽林跑过来,道:“皇上,有一怀孕母鹿受伤待毙,请旨如何处置。”我吃惊,永璘骑马过来,先跳下马,忽然伸手举起我放在马鞍上,跟着纵身跳上马背,拉住马缰,横了永琮一眼,道:“带朕去看。”我知他是有意做给永琮看的,以打消永琮的非份之想,虽觉得骑马不妥,但也不便开口推辞。
那只母鹿腹大如鼓,后腿已折,颈部受伤,流了很多血,仍想拚力站起,双眼哀哀,悲声啼叫。我挣扎要下马,永璘忙伸手将我轻轻放下马背,我走过去,缓缓蹲下,抚摸着它的便便大腹,里面似有挣动的动静,它凄凄冲我叫,我转过头,看着永璘,永璘一无表情,问:“贵妃觉得应如何处置?”我想到他刚才的话,再看看鹿,实不忍杀之,但若不杀,它依然会伤重而死,两难之下,泪水不由滑落下来。忽然有人高声道:“臣弟有一策,望皇上纳之:此鹿于秋季有孕,实违自然之道,即使治其伤纵其入林,但隆冬将来临,冬寒无食,此鹿产子亦难存活,不如将先其以笼蓄之,养于上林苑鹿场,等明年春暖花开之季,再将其母纵归山林,以体上天好生之德,如何?”我喜之不尽,道:“好主意!”永璘嗯了一声,道:“浏阳王此法甚是妥当,就这么办吧,稚奴——”我忙走到他马前,正要叫人托我上去,永琮道:“臣弟愿侍奉娘娘!”走过来,一把将我举到马上,永璘只得伸手接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回宫!”圈马回头,向行宫驰去。
永璘大为生气,午膳都没好生吃,我也觉得永琮过份,如此举止不免有当众示威之嫌。虽知劝了不妥,但心疼永璘,还是开口道:“皇上别生气……”“你别替他说话,”他一口呛回我:“不然别怪朕跟你翻脸!哼,这分明是向朕示威来着。”我弦然欲泣:“臣妾干嘛为他求情?臣妾是心疼皇上,担心皇上生气伤了龙体。不管是皇上的弟弟,还是臣妾的哥哥,只要他惹皇上生气,臣妾都不会原谅他,皇上若要处罚浏阳王,臣妾决不多说一字,只要皇上龙体安康,臣妾别无所愿。”他脸色渐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委屈之极:“稚奴待皇上之心,几时有过假的?难道真的要臣妾剖腹挖心给皇上看,皇上才信么?”他终于转怒为笑,搂过我道:“朕信你,朕早知道稚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那也不用看了。”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道:“皇上不可再疑臣妾,不然臣妾真的无法活了。前次锥心蚀骨之痛,臣妾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傻丫头,”他又叹又感概:“朕怎么会?就算你舍得不理朕,朕还舍不得不见稚奴呢。”心境自是大开。
回途之中,我叫他在前次采花之处停下休息片刻,自拿了匣子扶了平姑姑下车,走到山崖之下,永璘本担心我出事,亦早在身后跟随。见我停下,便问:“你干什么?匣子里装了什么?”我冲他抿然一笑,打开匣子,是那朵早已完全枯萎的牡丹。他惊异地看着我,我让小太监在崖下挖坑,将匣子埋进去。默默祈祷一番,再令人填上土,永璘含着一丝感动的微笑默默看着我做一切。我冲他笑笑,他便也回给我一个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