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我大急,这么高,万一摔下来,不是玩的!他素常又没爬过山。我叫三哥:“快去拉他下来。”三哥朗笑:“小妹勿急,有我护驾。”走过去,从永璘的侧面开始攀登山崖。我急得直叫:“皇上,你快下来,不然我生气了。”他犹如未闻。三哥缓缓道:“小妹切勿喧哗,分了心反倒更危险了。”
我忙闭上嘴,又着急又无奈,转头看见永琮也在旁仰头看着,便道:“你怎么不阻止他?”他看看我,笑道:“采花博倾城一笑,换作我,也一样要去的。”我气恨:“这当儿还开玩笑,兴灾乐祸!”他笑笑也不以为意,只道:“你放心,以皇兄的身手,区区采花一事应难不倒他。”将军们在远处已见到,忙纷纷冲过来,都要上去,永琮止住,道:“山上碎石从生,人多了反而危险。萧子风武功卓绝,他既不加阻拦,必早有护驾之法,且静以观变。”转头叫:“羽林近卫何在?”羽林副都尉邱行恭道:“臣在!”“让羽林结队于山下,张捕鸟兽之网,衬以厚被,护于陛下登崖之处。”“是!”邱行恭马上叫人依法施工为,不一会儿已拉好了网,铺好垫子。原来他早成竹在胸,难怪这么镇定。
我心中感激,不禁一笑,道:“先前可错怪你了,殿下勿罪。”他呆了一呆,道:“这是臣弟本份中事,娘娘勿须放在心上。”我看着渐渐上升的永璘,道:“你真有法子,难怪总打胜仗。”他道:“将军一败,士兵死伤会更多,所以不能不勉力以求致胜之道。”我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来,你居然爱兵如子,难怪二哥对你死心塌地。”他笑道:“你三哥对我皇兄不也一样?各人性情使然,不足为奇。”我看了一会儿永璘,问:“皇上说替你说过一门亲事,你不答应,为什么?”他道:“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回头,他笑容略含悲伤,当着这么多人不便斥责他,便哼了一声,道:“殿下是眼光够高的,皇上的话也不听。”他道:“皇兄强迫不了臣弟的心。”我一呆,这话我也说过。一时间,百味杂陈,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么一分神,便没去注意永璘,只听一阵低呼声,平姑姑叫:“皇上!”忙抬头去看,只见三哥伸出左手拉在永璘手上,永璘悬在半空中显是失了手,我吓极,头一晕,差点摔倒,一只大手有力的扶住了我,叫“娘娘”,正是永琮,我也顾不得理他,只盯着山上的永璘,只见他晃了几下,足下终于登到了山上一处微凸起的石头上,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山石,接着,另一只脚踏住了山缝,这时方松开三哥的手,扣住山石,身子定在崖上,久久不动,我又是急又担心,直落下泪来,这个疯子,偏要去采什么花,他不知道我多担心么?
永璘歇了片刻,又开始向上攀爬,三哥在一旁照应,终于渐渐接近了那从牡丹。三哥身手敏捷,一个起落已落在了永璘身侧,拔出匕首递给他,永璘却没接,他移到花侧,象是试了一个距离,然后又移近了一点,稳住了身形,停了片刻后,缓缓伸出手去,采那牡丹。这个傻子,用匕首削断茎叶,下头自有士兵捡拾,又方便又省力又安全,难道他还打算拿在手里下崖么?正想着,他已采下牡丹,放在口中横咬住。对三哥比划了一下,然后慢慢找地方下崖。三哥再不客气,手起刀落,已削下另几朵,插回匕首,花从山腰落下,早有军士或接或捡,放在了一边。
我紧紧盯着永璘,他缓缓下来,边下边看,找落脚之处,下来的速度慢了许多,我惊的满身冷汗,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出事,双眼盯着他,不敢移开片刻。
终于永璘渐到了山脚下,还有一丈多高时,他纵身跃下,将花交给军士,掸了掸身上灰尘,我长长松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无间中紧紧抓住了永琮的衣衫,不由脸一红,忙松下手,扶了平姑姑,看着含笑走近的永璘。
永璘将花插在我发边,我摊开他的手掌,已被山石划伤,不由心痛之极,一怒之气,拔下头上的花,丢在地上,怒道:“陛下为此花不顾及龙体,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不仅辜负百姓,亦是陷臣妾于不义不忠之地。此祸国之物,臣妾有何面目插于鬓上?” 永璘的脸一下涨红了,看着我,不知所措,我跪下地,道:“臣妾失言险致陛下失信于天下,请陛下治臣妾之罪!”“天子情至深,何必委于尘?”三哥悠然道:“花有何罪,使娘娘愤怒至此?情深何罪,亦使小妹做此伤人之举?”我此刻内心压力骤失,止不住痛哭失声,抱住永璘的腿,道:“陛下,你知道臣妾刚才多担心么?臣妾刚才已自心中立誓,若陛下失手,臣妾立取浏阳王佩下宝剑横剑自刎,追随陛下以谢罪!陛下,你可知道,臣妾什么都不要,只要陛下平安,臣妾此生已足啊,陛下——”“稚奴起来!”他伸手扶起我,我扑在他怀中哭泣,道:“玉郎,稚奴什么也不要,只要玉郎一个。是稚奴不好,让玉郎涉险,稚奴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求玉郎保重自己,稚奴才能安心啊。”“没事没事,”他拍着我的背道:“朕这不是好好的嘛。稚奴别哭了,这么多将军看着呢。”我不管,我就是要他明白,他在我心中有多重,我不要他再为我干这种傻事。
被永璘半搂半抱地扶上辇,我兀自哭泣了好久才止住。永璘笑望着我,那枚惹事之花放在御案上,娇艳欲滴。我看了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抓住,拿在手中把玩。他笑道:“哭完了?”我羞愧难当,低下了头。他笑:“你刚刚让朕好没面子,朕象是昏君了。”我赶紧跪下叩头:“求皇上恕罪。”“起来。”他拉我起身,道:“别委屈了朕的皇儿。你刚才那么直直地跪下去,倒唬了朕一跳,怕皇儿跟你受累呢。”顺手将我搂进他怀中抱着,道:“话虽有理,不过下次不准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让朕多下不来台?”我心虚地笑:“臣妾一时急了,忘了这些,皇上大人大量,别同臣妾这种没见识的小女人计较。”“朕不怪你,”他道:“朕若怪罪,此刻就不让你上辇了。你说的很对,大有班婕妤却辇的慷慨之气,朕很欣慰,身边有这么一位贤妃。你刚才的烈性,连身经百战的将军们都变色了呢。”我道:“臣妾不要他们害怕,臣妾一心只求皇上平安。”想到平安二字,我立即想到了他的手,忙掰开给他擦拭上药,用白绫裹好,他依然自身后抱住了我,靠在辇上,合上眼,道:“朕刚刚并没想到自己是天子,朕只是看到稚奴一脸的喜爱之色,心头一股热气上来,便去采了,只想着稚奴开心欢喜就行了。稚奴刚才的话说的很对,朕身系万民,是不应轻涉险地,朕以后一定听稚奴的劝,好吗?”我道:“皇上能这么想,是臣妾和万民之福。”“皇上能这么想,”他笑:“也应该这么想,只是王公子却不会这么想。稚奴虽只一人,皇上跟王公子却是两个人啊。”我微微笑,心中也不无感动,但若纵容他这么下去,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想了想道:“稚奴也不希望王公子如此做,既已身属夫君,无论公子或皇上,在臣妾心中都是一样重要,一样比臣妾的性命还重要,臣妾不应使夫君蹈于险境以求一己之欢。”“稚奴好,”他口齿有些粘滞,喃喃地道:“稚奴是个大贤大义的人,朕听稚奴的,不自蹈险境……”慢慢地竟睡着了,我却心潮涌动,难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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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句:杜甫,《秋兴八首 其五》,唐
②“利欲驱人万火中,江湖浪迹一沙鸥。”句:陆游,《秋思》,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