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便这么平平静静地压下了,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是太皇太后生病,永璘十分惦记,但他国事繁忙,我便从奉乾殿搬到慈宁宫亲奉汤药,以便他放心。在这宫中,他根本信不过别人了。
太皇太后病好后是公主的生日,因是第一个,永璘要办得热闹,只得依了他,大宴那天,他一直让我坐在他身边,仿佛就是想告诉那些后宫嫔妃,在这后宫中,依然是诚贵妃萧珩荣宠,不管她成什么样儿。后宫有无人妒忌我不知道,但那天我累得够呛,穿宫服已经很重了,加上还要端坐一天,到宴会结束时我在更衣时忍不住吐了口血,也没敢让永璘知道,以免他又担心。公主生日后,过了几天才缓过点儿劲儿来,因此永璘叫我陪他去与将军们宴庆时我便死活不肯去。他拗不过我才放弃了。
今年秋猎,太皇太后亲下懿旨叫我陪了永璘一起去,后宫谁也不带,连公主也留在了太皇太后宫中,单为让我散散心。领了旨后,平姑姑们便开始准备出行的东西,三哥自然是随行的。
永璘的车辇很大,原是预备着带后妃同行时一起坐卧的。永璘爱骑马,故而这车辇便很少用,虽是同行,不过是个空架子,我随行后,他以不宜奢侈为由,贵妃的车辇一概不带,只叫我在他的辇中休息。平时我睡觉将养时,他就去骑马与随行的三哥,永琮及将军们并骑共行。我醒了后,他也会在辇中与我聊天戏耍。因而这是一段真正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没了后宫那些烦心事,加上永璘的加倍爱护,周围又都是一群心胸宽阔的大丈夫,故而我反觉心情舒畅,一点不以颠簸为苦,跟永璘聊聊天,逗逗小皇子,倒在自在。
永璘怕我经不得路上辛苦,因此这次起程得比往年早,路上行的却慢。他此次名为狩猎,实是小演兵,不仅带上了永琮,还有上次西征的几位将军,把小半个京城的军队都带上了,一色配的是新买的大宛良驹,队伍看上去甚是整齐雄壮,羽林,左右卫军,十六卫军,御骑营等等近卫军带的都是副将,正帅仍留在京中拱卫京畿,京城附近的几路驻守人马带的是正将,留副将守营。本来二哥是应该随行的,但因带了我和三哥,永璘怕他扫了兴致,故而没带他。他是皇帝,我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好在有三哥,倒也稍事安慰。平姑姑自然是跟着,其他也只带了十来个宫女,永璘说有他照应着,所以并未多带。我知道他与这些大男人在一起时不喜女人多烦,也就一切依从了他,只要他高兴,我是无所谓的。
这日我在车上睡了一觉,缓缓醒来,永璘不在车上,便知道他去骑马了,看了一半的书丢在车里。我不由微笑,此次出来,我没带多少东西,只求他多带几本书,带了几样乐器,为是是怕旅途烦闷,好解闷的,还招来他一阵笑,道:“朕每次带嫔妃出去狩猎,她们不是衣服就是首饰,连一个香囊都要带上,你倒好,这些全不要,却偏偏要带那么重的书,难道也象你大哥似的,准备考状元么?”那是不会的,我笑着告诉他:“臣妾身子已经这样了,再打扮也扮不出什么花样来,不如就由它去吧。有了书和琴,皇上若厌烦了臣妾的丑样儿时,臣妾还可以以琴书聊以消遣。读书可以养气,臣妾养了气,也就不会有深宫怨了。”引得他一阵子开怀大笑,直说:“朕的稚奴果然与众不同。”也没什么不同的,不过是大实话罢了。结果到了外头,我嗜睡没看什么书,倒便宜了他,有空就拿了看,还说:“这个法儿好,朕平时忙,没空看书,倒在这里给补上了,以后就是这个例了:狩猎时带书!”哼,开始时还笑话我,“小人”!
我收拾了辇上的物什,归放整齐,正要掀起帘看风景,车却停了。我掀开车帘,平姑姑骑马上来,道:“例行休整,娘娘要不要下来走走?”我点点头。在车中换了身衣裳,掀开车帘,正要扶了平姑姑下辇,有人大声叫:“且住!容朕来扶!”我抬头,正是永璘,他穿了骑服,更显潇洒清贵,骑到近旁,一闪身跃下马,把马鞭丢给李大用,走到辇边,伸出双手,道:“稚奴,跳下来!”我吃惊,跳?没听错吧?平姑姑忙道:“皇上,娘娘有身子!”“朕知道,”他依然笑着看我,道:“稚奴别怕,跳下来,有朕接着。”我看看他和他身后微笑的三哥,永琮,迟疑一下道:“若是摔坏了龙胎,你可别怨我。”“朕自担戴,别怕,跳!”他依然道。我闭上眼,心一横,纵身跳下,只觉身在空中,落下时已被人稳稳接住,然后缓缓放下了地,心中才放松下来。
睁开眼,永璘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不由脸发烫,欲待挣开,他却顺手揽住我,扶我缓缓走到路边。羽林笔直地立在周围。
我因二哥当兵的缘故,对军人份外怜惜,他们平时训练那么苦,打仗时又要拚了命的上,回来后除了将军得封外,余者不过多些钱多些酒罢了,实是最苦的人,但却从没怨言,不象那些文官,成天锦衣玉食还要生事,惹永璘生气。故而对永璘道:“让羽林和士兵们散散吧,他们也够辛苦的,有几位将军保驾,应该没事的。”永璘心情极好,回头挥挥手,道:“传朕的话,娘娘体贴军士辛苦,让其自便休息,不用站队了。”军士齐喝:“谢皇上!谢娘娘!”方在各自将军的指令下散开队形,整甲休息。永璘对其他人道:“你们也去休息一下,有三郎和浏阳王护驾就可以了。”将军们行礼而去,却也不敢走远,只在近旁看着我们。那两个保驾的有意落在我们后面,以便我跟永璘说话。
我问他:“快到猎场了吧?”他道:“还有三日的行程。”我叹口气,真快,这一路上与他浓情蜜意,又无杂事烦扰,实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真不愿就此结束。“你若喜欢,以后朕每年带你过来。”他笑着道,顿了一顿,道:“只带你一个。”我知道那只是说说而已,到时世事变幻,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我靠进他怀里,道:“皇上,臣妾很快活,只要现在快活就行了,不求以后。”他道:“朕知道稚奴是个知足的人,你放心,这也是朕的想法,朕也想只与稚奴走这一段,你素知朕的为人,朕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我笑望着他,的确,他是这样一个人,他道:“你自出来后,精神气色好了许多,人也开朗了,身子也见好了,朕实欣慰的很。以后朕有空会便会时常带你出来看看,一则为了你的身子,二则也是为了朕有个伴儿,风景总要两人共赏才有趣,是不是?”我点头。他低头亲亲我的头发,道:“稚奴,你不知道自己这幅淡扫蛾眉的样子有多美,朕的将士们都愿为你效命疆场呢。”我笑:“那是皇上的如天恩德,可跟臣妾没关系,臣妾同他们一样,都是侍君的,唯皇上马首是瞻。”“应景儿!”他笑着捏我的鼻子,道:“才思如此敏捷,朕疼都疼死你了。”我笑着抬头看这一片风景,一侧靠山,一侧临田,御道经多年休整,早已平坦如镜,秋天的金黄衬着夏末的青色,点缀着各色争意的野花儿,宁静中不乏喧闹,正是秋日最美的时节。我低低吟道: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稚屋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
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锁点朝班。”①
他哈哈大笑,道:“虽不无拍马屁之嫌,倒也有点合乎此情此景。”回头道:“三郎吟一首来,冲冲稚奴的宫阙之气。”三哥随即吟道:
“利欲驱人万火中,江湖浪迹一沙鸥。
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方休。
砧杵敲残深巷月,梧桐摇落故园秋。
欲舒老眼无高处,安得元龙百尺楼。”②
“好——”永琮亦赞:“果然潇洒物外。”永璘笑着点头。我极目四顾,忽见山腰有几朵野生牡丹,正迎风摇曳生姿,忙叫:“皇上快看!”手指给他看,永璘亦赞道:“果然天香国色,虽生于野外,亦不坠高华。”“好美!”我望着道,它令我目眩神驰。“你喜欢么?”他问。我点点头,随口道:“喜欢。”出口即知不对,他果然道:“好,朕去给你采来。”“不,不,”我死死拉住他,道:“别去,太高了,皇上,别去。臣妾只是说说,并不真的喜欢。”他掰开我的手,拍拍我面颊,道:“稚奴等着。”唤来平姑姑,将我推给她照应,走到山下,向山上张望,随即找地方向上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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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注:萧妃喜欢武将甚于文官,大约出于天性,在《萧后传》中,陪皇帝批奏折时,皇帝也曾开玩笑地说:改明儿上朝,朕就跟大臣们说:凡武将要的银子都给,凡文臣都别跟朕要银子使了,皇后说了不给。甚是有趣,仅此与众读者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