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煽动言官弹劾邹良义,很快就把他下了狱,他一倒,朝中顿时风向一变,原来骑墙观望的人马上倒向永璘,对他歌功颂德,永璘仍是淡淡的,从容操棋,不到一个月,已将邹良义的党羽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干脆利落地搬掉了朝中最后一块大石头。这后宫也没闲着,先是玉妃内监出告玉妃在宫中行魇镇之术,于是搜宫就搜出了写我名字,扎满了针的木偶小人,永璘大怒,废黜了玉妃妃号,幽于碧海宫。静娴太妃与邹良义私信往业,这勾通大臣之罪是跑不了的。(她也真够嚣张的,有信居然不毁掉,留着成了活生生的把柄)。念及她是七皇子的生母,即由太妃降为太嫔,圈禁于所居宫室内,不蒙特赦不能出宫一步。皇太后的眼疾也越来越严重,永璘奉孝之名让其在宫中休养,派了八个内监日夜“侍候”,到哪儿都盯着,实际是监视了起来,宫务暂交由太皇太后和我处理,宫内因此平静下来,任谁也不敢再在永璘面前多言一字。
我因身孕不过担了个协理宫务之名,实际上则什么也不管,一应事务皆由太皇太后处置。我正不想管,乐得逍遥自在。这三个女人被禁后,我着实放了心,觉也睡得着了,饭也吃得香了,故此胖了不少。三哥每次来诊脉都叫少吃多走动,我只当耳旁风。
三哥带来了姐姐的书信,叮嘱我要听三哥之言,小心保胎,因听三哥说我孕中许多衣服皆不合身,便又做了些衣服送来。我当即换了,果然既合身又飘逸凉快。姐姐的手真巧,她将衣服束于胸部,以下即不加约束自然垂下,这样便遮掩了便便大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身孕的。姐姐说婆婆因她入门后半年未孕,便想给儿子纳妾,姐姐硬是不同意,叫岑无忌自己去跟母亲辞谢。结果岑无忌给母亲骂了一通,他受两头所逼,连家也不敢回。我不由笑,永璘早说过岑无忌的日子会不好过,如今看来倒真是一语中的。想着姐姐柳眉倒竖的样子,就笑了起来,结果弄得腹内的胎儿动个不休,好容易才哄住它让它睡去。我坐下来描花样子,准备做个鞋面,让平姑姑上个千层底,给永璘穿。
有人自身后搂住了我,我忙打开他的手,嘘了一声,指指腹道:“它刚睡着,你别弄醒了它。臣妾哄了好久的呢。”他笑笑,走到我身边坐下,拿起我的鞋样儿问:“这是做什么?”我道:“上次答应给你做双鞋的,一直懒,没动,这会儿得点空儿,又有了精神,正好做出来。鞋底太厚了,我手上使不出劲儿,叫平姑姑给我打了,这是鞋面子,描好了,就可以动针了。”“叫你别费神的,”他笑着放过一边:“又不是没绣女,朕也不差你那一双鞋,得空不如多歇歇,养好朕的龙儿,比这值多呢。”我低低道:“三哥几次诊脉都说可能是女孩儿。”“朕不介意,”他道:“你倒象比朕还着意这个。朕但愿女儿象你,绝色绝丽,又一幅好性情,朕比得了儿子还欢喜呢。”搂着我的肩头,轻抚的的颈,眼光儿撩到桌上的东西,问:“你姐姐又来信了?”我忙取了点上了火,“瞧你,”他笑:“象防贼一样。”我道:“女人的闺房话,有什么好瞧的?”他在屋中走了几步,道:“得空儿劝劝你姐姐,朕听人说她名声不太好听,弄的夫君连家也不敢回,这成什么话?”我道:“我劝不动她,一向只有她说我的份儿,没有我说她的。何况那是他们小夫妻的事儿,要旁人操什么心?”永璘微微皱眉,道:“这事关妇德,怎么不能说?你错了她说你自然不错,可这会儿是她错了,你就该拿出德妃的身份说她。你娘对你干政施罚,怎么对你姐姐就没丁点儿训诫?”听上去,他还不满我母亲呢。我道:“我母亲也一向不喜欢男人纳妾,姐姐做的没错。”永璘坚不肯让:“女人若不能生育,男人自当纳妾继承香火!”我道:“姐姐才过门大半年,怎么就知道她不能生育?何况他们夫妻还年青,过个三五年再有孩子也还不迟。男人纳妾有几个是真正为了接续香火的?白头红颜,那不过是**的一个借口而已!”他气的脸色发青,道:“你这是跟朕折辩是不是?”我道:“臣妾怎么敢跟皇上折辩?臣妾不过据理力争而已。岑无忌母亲在姐姐进门前以香火为名给他置小妾,不也是放在屋里两三年没有生养吗?怎么没见她责怪过?偏寻趁姐姐的不是,哼,我看她是眼红我萧家兄弟比她儿子强,这才成心要压姐姐一头,其心先不纯良,怎么怨得姐姐不孝?”永璘“啪”地一拍桌子,指着我道:“你……”我看着他凛然不惧,别说我姐姐没错,就算她有错,也还轮不到外人来说她!
他一时找不到话来驳我,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难怪她如此泼辣,原来这便是你们的家教!”我登时大怒,道:“孔子先周后齐,自己就是个不忠不孝的人,有什么颜面教训别人?亏皇上还把他的话放在口边!臣妾的家教本就不好,皇上的家教就很好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行刺鸠杀,弑兄屠弟(先帝所为),又是怎样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他抬手,一掌打在我脸上,我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身上脸上都是一阵剧痛。
打完后,他自己也怔住了,屋中一下了变的静静的。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被人打过,大哥虽然对我板过脸,也不过训斥两句就罢了。二哥只对外人凶,在家里从来就不会给我脸色看,三哥更不用说了。父亲去世得早,在他生前,一直颇宠爱我跟姐姐,教书识字,连生气红脸都没有过。没想到如今却被自己最深爱的男人打,一时心灰如死,口中腥咸的。我吐了口唾沫,竟全是血迹。伸手擦了一下嘴角,手上也全是血。门外是平姑姑守着,听得不对忙掀帘进来,扶起我,急问:“娘娘怎么样?”我伸手摸摸腹,还好,孩子在动,那是受了惊吓,除了皮肉之痛外,似乎没受什么伤。扶着她站起来,挪到床边,平姑姑要去叫三哥,我拉住她禁止她去。三哥见了,事非闹大不可,就算他与永璘是朋友,是君臣,也断不容得有人如此欺负他的小妹。平姑姑要说永璘,被我使眼色摇手止住。永璘未必不难过,他只是一时气愤失手。让他静一会儿自然就好了。现在去说他说不定反而会真的惹恼了他。他最近正是顺风顺水快意恩仇的时候,杀人杀的正兴起呢,何苦白白做这个填背去?他当然舍不得我,但未必不会因此连累家人。我低低叫平姑姑倒了茶,漱了口,让她拿一个香囊放了点冰进去,压在脸上。
永璘缓缓走了过来,我故意闭上眼,不想理他。他遣走了平姑姑,对我道:“朕……一时性急……失手了。”我哼了一声。“伤了哪儿?”他问:“叫朕看看。”我背转了身。他掰过我肩,唤:“稚奴——”眼中全是悔恨愧疚,我道:“是臣妾错了,臣妾说的过火了。”他脸上惭愧之意更深。隔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拉下我的手,看我的脸。那还用看么?他素来手劲儿就大,刚才又是气急,能不用上全力么?我半边脸都要木木的没了知觉,也不知道会不会伤了容颜。“朕……从来没打过妃子,”他低低道:“没想到第一个打的竟是自己最心疼的女人。”我板着脸:“皇上就是这样心疼臣妾的?”他的脸更红了,讪讪地放下了手,低头坐在床边出神。我心中不大忍心,可若这会儿就放过他,又怕他以后更变本加厉,当打人是常事儿,那可就再也收束不住了。我道:“皇上是万民之主,常讲爱民如子,就算臣妾偶有一两句冲撞的话,也应大度纳之,至不过申斥几句。臣妾小时候亦见过爹娘为小事争执,娘也曾高声斥责爹爹,爹爹最多一笑了之,大不了避其锋芒,去书房找几本书看看躲上一时,事后再温言相劝,有礼有节,入情入理。娘若是错了,自也会跟爹爹赔不是。夫妻本是一体,难道还为这个去争个长短不成?更勿宁说伸手相打了。臣妾自跟了皇上,从未对皇上有过一丝怨言,皇上纵不念臣妾之心,也应念及臣妾腹中的皇儿,若是因此有个闪失,皇上就不懊悔难受么?”他脸色越来越红,愧疚之色更重。我便放缓了口气,道:“臣妾今日说的话确是犯上不敬,皇上若因此治臣妾的罪,臣妾自无异言。但请皇上明鉴,是皇上先辱及臣妾的家人的。母亲曾在臣妾出嫁前教导臣妾,夫妻争吵亦属寻常,但慎勿语及长辈亲眷,一言不慎,即可引来泼天大事,不仅易成不仁不孝,更会使无关之人平白受辱,故而臣妾在后宫之中,无论受皇太后太妃如何的羞辱,亦从来不向皇上申诉。臣妾父亲去世得早,臣母含辛茹苦将臣妾兄妹养大,我们都对母亲感恩戴德,亦曾发誓要孝顺母亲,使其安养天年。皇上今日此语,实使臣妾为不孝之人,亦甚伤臣妾之心。”想到母亲,由不得不落下泪来。他拿了丝绢替我拭去,柔声道:“是朕不对,朕造次了,不该这样说你母亲……”我即道:“臣妾也不该辱及先皇。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臣妾。”“朕怪自己还不及呢,怎会怪你?”他道:“朕即叫人去叫你三哥来,给你看看伤……”我阻止他,道:“臣妾的三哥是个极聪明的人,一看便知出了何事,他气性很高,是断容不得这种事的,到时不免有冲撞皇上之事,皇上放心,臣妾自己觉得无甚大碍,应该没事。”外头有人高声道:“臣萧子风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给德妃娘娘请平安脉。”他怎么来了?我也不容细想,扬声道:“我没事,想睡一会儿,请三哥上复太皇太后,过两天再来看吧。”“德妃,”太皇太后的声音:“我来了也不见么?”我吓死,准是平姑姑她们怕出事,把这尊佛给搬来啦。忙下床,正要迎出去,她已带了安姑姑走进来。
见了礼,我遵旨坐下,低着头。盼她不要追究。但她道:“萧子风,你去给德妃请脉。”三哥走过来,脸色亦是发青,他当然见到了我脸上之伤,只是不便当场发作而已。他盯着我道:“请娘娘伸手!”我只好伸出手,他搭上脉,我眼中恳求他不要把事情闹大,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他放在手后即道:“娘娘脉象混乱,有受惊气恼,心气郁结之象。臣请旨验伤!”太皇太后道:“除了平儿,安儿,其他人都出去吧。皇帝,你也出去。”两人只得出了屋子。
屋中人都走了后,太皇太后道:“德妃,现下都是女人,你给我看看你的伤。”我不动。平姑姑走过来,缓缓撩起我的衣裙,安姑姑跟她都轻轻啊了一声,我虽看不到,也知所伤非轻。“这个皇帝!”太皇太后不禁一拍桌子:“也太过份了!”我忙道:“太皇太后,请听臣妾说明原委。”也不等她问,就把刚才的事说了,最后道:“是臣妾一时口不择言才让皇上生气失手,追根到底都是臣妾的错,万万不能怪皇上。况且,臣妾的两个哥哥都是性子极好强的,臣妾也不相因此事让他们君臣不和,请太皇太后设法平息这件事,臣妾感激不尽!”“德妃不要这样。”她让平姑姑安姑姑扶住我,不让我跪下谢恩,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但皇帝不能不申斥两句,他如今百事如愿,越发的脾气大了,若不劝他收敛些,不知他不会闹到什么地步。”“太皇太后,”我忙又将后面的事说了,道:“臣妾所说或有不妥之处,请太皇太后再加训诫,只是今日皇上已经很难过,臣妾不想他有伤龙体,请太皇太后过两日再慢慢教导于他。皇上忍耐了这么多年,好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还盼太皇太后垂怜。”她隔了半天才道:“也罢,那就依你的话吧,你也是一片真心为了皇帝,若是今儿说了他,说不定你更难过。你哥哥那边我去劝吧。”我敛衣为礼:“谢太皇太后。”她要走,我便送她出屋。
太皇太后看了两个男人一眼,道:“萧子风跟我回宫,药方一会儿送过来。皇帝,好好陪陪德妃,不许再招她生气惊吓,听到了吗?”永璘应:“是。”一直将她送到宫门口。
进屋后,他道:“朕在屋外,虽听不真切,也知道你在太皇太后面前替朕求情了,谢谢你。”他都听见,三哥耳力比他好几倍,当然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又会怎么想。我道:“谢也不必了,这本是臣妾该做的。母亲说过,家中之事,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方为兴家之道。如今只盼皇上能切记教训,克己复礼,那臣妾这一掌便没白挨。”正说着,内监来颁旨,太皇太后加封我为贤妃,看来,她是想用封我来安抚我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