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来说不来,终究还是来了。那日雨下的颇大,我正与宫女在屋内讲历朝列女传,永璘就来了。
我要起身,他摆摆手,让太监宫女为他换了内外衣和干净的鞋子,喝了热茶,走过来,内监忙搬了椅子放在我的躺椅旁,他坐下来,看着我。我笑:“皇上没见过臣妾么?这么直勾勾的,看的人心里发毛。”用眼示意屋中人都退出去。平姑姑走在最后关上门。他不言声,伸手放在我的腹上。此时纵躺着也看得出了。我将手放在他手上,他转过大手,与我十指相扣,一起放在那个地方。
“稚奴———”他长长吐出这个字。“皇上——”我笑着回应。“朕要你陪着。”他道,眼里不无寂寞。我道:“后宫三千佳丽,皇上每日幸一人,也就轮到了臣妾产后相陪。”“可是——这日子好难熬啊。”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朕的佳丽空有容貌,却是无人能解朕心。”我道:“皇上可来臣妾宫中,臣妾陪皇上说说话儿。皇上便不会寂寞了。”他道:“稚奴,只有你了解朕的寂寞,也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我微笑:“皇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与臣妾听听,臣妾也解解闷儿。”他道:“朝中——寸步难行啊。”我道:“原料到不会那么顺畅——皇上可跟太皇太后说了吗?”他点点头:“没有什么事能瞒过皇祖母。”“那——她老人家怎么说呢?”我问。他道:“老祖宗只给了四个字:圣心自断。”噢?这倒是从没有过的事儿,以前或明或暗,她总会教给永璘一些法子。如今……我问:“她老人家身体……”“康健的很。”永璘道:“昨儿个还去西山进香呢,自个儿爬上了山,不要一个人扶。”我笑起来:“那皇上就自断了呗。”他道:“非是朕不想自断,只是那些新人还没历练上来,朝中处处有人掣肘,想自断而不可得。”我坐起身,擦擦他头上的汗,将他的手放在腹上,道:“皇上可想皇儿出来?”他笑:“想是想,可尚未育成,出来不免性命不保。”话说完便恍然。我笑,道:“我也送皇上四个字:当忍则忍。”他笑的欢颜:“昔日魏征善谏,朕今日也有个女魏征了。”我道:“是圣心自明。皇上自己说的新人未历练上来,臣妾怎么敢比前朝良臣呢?”“你从来如此,居功也谦退。”他道:“小小年纪,哪里修来的这份定力?”我道:“定力?皇上,臣妾信佛日久,不过是有点佛境罢了。”他笑起来。侧头看看我,道:“稚奴,世无完人,你却似乎完人呢。”我立即道:“臣妾不是完人,臣妾犯七出之首——嫉妒!”他笑笑不以为意。
在宫中纵有完人也只能是他——皇上。但在女人中,嫉妒这个词却是可大可小的。嫉妒也可以说成爱之深,妒之切。所以我宁可“嫉妒”,也不是“完人”。他的手指在我腹上轻轻划着圈,道:“何时动了——告诉朕一声——朕要第一个知道。”我低低答应。他的声音低而不连贯:“你的哥哥——说你需要好生调理——前期亏的很了——所以长不大——此刻稳住了胎就快了——只怕你的身子受不住——朕也是要护持的——”一阵一阵的气息吹进耳里,在这样的春天,我的身体有了不应该有的反应。“皇上。”我搂住他:“臣妾……臣妾……”“唔?”他的目光也是迷离,我伸舌轻舔他的脸。“稚奴。”他喃喃的,目光忽的一闪,有了神智,要推开我。我哪能容他清醒,抱的更紧,在他耳边低喃:“莫推,会伤了臣妾……”他的目光一下子柔软下来,那阵灵光渐暗,他犹自道:“不行,稚奴,朕不能的……”“皇上不想?”我问。“不是,是不能……”他的话语渐渐无力:“稚奴,你不该这样。”“皇上是自己来的。”我莺莺道:“皇上来时没想过要臣妾吗?”他眼中的那道光终于灭了,他像一个被迷幻的人,下面的每一个动作都由不得自己。于是,他抱起了我,放在床上,解开了我的衣衫……
雨犹在下,我与他都醒着,他赤身搂着我,我们一起听雨声——不,还有腹中那个。它此刻安稳地睡着。我轻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作平生。”刚刚停下,他便接下去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忽的停下了。我轻轻叫:“怎么不念了?”他低低道:“朕与稚奴并非无情,日后更有许多风雨要经历。朕不愿……”我翻过身,面对着他,道:“天授有情,稚奴有义。此心可证天地!”他重复道:“朕有情,卿有义,此心可证天地!”我埋首在他怀中。他长长的手指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滑落,喃喃地道:“稚奴,稚奴,叫朕怎生忘却你?也免得夜夜入朕梦,惊朕好睡。”我道:“皇上身已离臣妾,还不准臣妾魂魄入梦伴君么?”言毕,两人都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皇上,”刘全在外面高声道:“侍讲时辰就要到了。”“侍讲?”我惊异:“自皇上亲政后,上书房已撤,何来侍讲?”“朕叫的。”他低低解释:“每日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四个时辰,在承庆殿,大学士讲经国治世之道,将领讲领兵步阵之术。朕获益匪浅呢。”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道:“二月初十。”我抬眼,他有些无奈,避开我的目光,怯嚅道:“稚奴……不能侍驾……朕……也无聊得紧……本想读几本书……可又静不下心来……每日耳边……都是稚奴的声音……”我微笑,起身穿上衣衫,为他也着衣,一边道:“但愿今儿皇上不要走神才好,雨这么大,也难为他们冒雨前来。皇上宽慰几句,他们听着比圣旨还受用呢。”他似一个孩童般任我摆弄,一直嗯着。我担心他心不在焉没听进去,故意一紧腰带,他吃痛,皱皱眉,却不言声,无辜又委屈地看着我。我笑:“皇上打叠起精神来。你叫了人家来侍讲,自己个儿却神游物外,这样的学生是要挨手板的。”他笑起来,纯真如婴儿。我忍不住亲了他一下。他也没有反应。“皇上!”我赶紧倒了杯茶递给他。他伸手接过,道:“你放心,你说的朕一个字也没漏。朕听讲从不走神的。”一气饮完茶,装模做样地咳了一声,转身大步走了。我微微叹口气。谁说他对我不好?即算平常百姓家,也未必有如此真心的儿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