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更有一场激烈争锋上演。
尚衣局的云尚服居然出现在这里,她不复往日的仪容端雅,双眼含满恨意的盯着段韬,冷声质问道:“我那天去你府上问你段飞鸿是不是二皇子,你没有承认,但从你忐忑不安的眼神中,我就知道我猜中了。”
段韬面色沉沉虽然沉默不语,却难掩因多年秘密被揭穿的心虚和忐忑。
云尚服见他一语不发,心中恨意更浓,她步步紧逼接着道:“我很奇怪,为什么二皇子没死,还成了你的儿子?我反复思量火灾当晚的前因后果,起想我在德妃寝宫附近见过你,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可是,你才刚走,德妃寝宫就失了火。那火势非常凶猛,越烧越大,烧了许久你才带着人来救火。”
听到这里,段韬已紧闭上了双眼,回想起当年不堪的往事,心中五味参杂……
云尚服见他面上呈现痛苦之情,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愤怒的逼问道:“整件事根本就是有人刻意布局的,是有人一心想要铲除德妃和二皇子。而那个人,正是段大人你,是吗?”
段韬此时已被往事折磨得再也控制不住心绪,激动的争辩道:“当年之事确是老夫所为,但老夫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呀。”
云尚服听他亲口承认,心中紧绷的弦瞬间断裂,柳眉高挑,抬手怒指着段韬,喝骂道:“原来竟真的是你。你成日满口仁义,却确实助纣为虐,为了帮助太后稳住皇上的太子之位,竟然谋害德妃和二皇子。二皇子才五岁呀,你怎么下得了那样的狠手?”
段韬此时已被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却见眼前一闪,飞鸿竟突然冲了出来,面色惶然,站在他的面前大声问道:“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飞鸿的突然出现,惊得段韬和云尚服一时哑然的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自飞鸿与彩蝶分开之后,就尝试依着记忆在宫中转悠,看看记忆中的皇宫与真实的皇宫是否相同……
当他依着记忆走进尚服局的后院之后,果然见到了记忆中的大榕树。粗壮的树杆、繁茂的枝杈、碧绿的叶子,郁郁葱葱的矗立在那里。
飞鸿缓缓走过去,轻抚着棕黑的树杆时,却听得不远处的大山石后传来了略微激烈的质问声。
待他因好奇走过去之后,却发现站在大山石后的竟是父亲段韬,还有云尚服。
于是,趁二人均为注意到他,飞鸿下意识的躲在了大山石前,没想到竟侧耳细听到云尚服指责段韬谋害德妃和二皇子,而段韬竟也承认了。
这一事实,震惊得飞鸿再也躲不住,激动的冲了出去……
飞鸿见段韬怔在那里,并不回答他的质问,只得再次追问道:“爹,她说你为了太后和皇上,谋害了德妃和二皇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段韬从飞鸿的质问中,得出他并未听到他与云尚服的全部对话,仍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心中略松下口气。
段韬抬眼看向云尚服,见她也猜到飞鸿尚未得知真相,且正欲开口道出一切时,忙抢先开口道:“云尚服,飞鸿虽然不是我亲生之子,但他敬重我如亲生之父。我当年行此恶行,对他来讲有如晴天霹雳,还是由我亲口向他道明一切吧。”
云尚服明白段韬所言是担心飞鸿知道养父是杀母仇人之事后,会承受不了残酷的真相,一时间神色变幻,心中也不免犹豫起来……
段韬见状,忙趁机对飞鸿解释道:“二十年前宣宗在位之时,因宠爱德妃和二皇子,欲废长立幼。此举有违伦理,遭到了群臣的激烈反对,奈何先皇仍是一意孤行。我不能看着先皇铸成大错,危害了大唐江山的稳定,只能先下手除掉德妃和二皇子,好以绝后患。——没错,德妃寝宫被焚,是我一手策划的。”
飞鸿呆若木鸡的怔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敬爱父亲居然真的纵火杀人。一直以来对父亲的敬仰和信任瞬间被摧毁,取而代之的是痛心和愤恨。
飞鸿只觉得头痛欲裂,满面痛苦的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不是教我要有恻隐之心,要关爱百姓,要体恤孤寡吗?你不是教我要有是非之心,不可做不义之事,不可违背良心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却残杀无辜,连五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我一直以为爹是谦谦君子。原来根本就是假的,你是没有人性的杀人凶手,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段韬被飞鸿的话刺激地痛苦万分,但心里仍认为自己秉承大义,激昂慷慨道:“你懂什么!大唐江山为重中之重,岂容我思考这些细枝末节?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这双手是沾满了血腥,一辈子背上了两条无辜人命,可是我并不后悔。如果当日真的废长立幼,违背了伦常,皇位之争将永无休止。
同室操戈、血染江山、生灵涂炭,千千万万的百姓将家破人亡,大唐百年江山也将因此而葬送。前朝的灭亡就是血粼粼的教训,为了万千生灵,为了江山社稷,我心甘情愿的为国犠牲。
我教你仁义,因为那是我一生的信仰,但仁义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是为了大仁大义,才犠牲了小仁小义。”
飞鸿难以接受他的辩解,怒极反笑道:“难道只要为国为民,残害无辜妇孺也是仁义道德?若真是这样,那这世上还有不能做的事吗?在你做出那样伤天害理之事后,怎么还能那般大义凛然的教训我?你的那些歪理,只骗得了你自己,却不能骗了我。”
飞鸿在愤怒的咆哮之后,痛心的转身离去,不愿再看段韬那张假仁假义的嘴脸。
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云尚服,不忍再打击痛苦的飞鸿,终究没有将心中的真相说出……
夜幕笼罩下的皇宫宗室庙堂内,寂静清冷。在德妃和二皇子的灵位之前,只燃有一柱清香,格外的凄凉。
飞鸿痛苦的跪在灵位之前,满怀愧疚的道:“德妃娘娘,对不起,是我爹的顽固和偏执害死了您和殿下。
不管我爹如何振振有词,都改不了他欠了你们两条人命的事实。虽然我并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也曾一度想过要去告发他,还你们一个公道,可是我真的无法做到大义灭亲。
虽然我不是他亲子,可是他将我抚养成人,对我有养育之恩。若不是他收养了我,也许我早已流落街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惨死了。
这二十年来,每逢初一、十五,我爹就会来给你们上香,这说明他的心里也是不好过的。我不求娘娘和殿下能原谅我爹,我只求娘娘和殿下在天有灵,放下怨恨,好好上路。如果真有报应之事,那就请报应在我的身上吧。常言道‘父债子偿’,为报养育之恩,我绝无怨言。”
言毕,飞鸿灵前虔诚的叩了三个响头,方起身拜别,悄然离去。
而一直隐藏在柱子之后的云尚服,在听到飞鸿的真挚忏悔后,心情复杂难辩,虽不欲看着飞鸿认贼作父,但也确实为他们父子的情谊所感动。
云尚服迈步走至德妃灵位前,看着点燃着的那一柱清香,眼眶不由得湿润了,颤声道:“娘娘,二皇子来看您了,您认出他了吗?二皇子已长大成人了,您喜欢吗?”
在寂静又冷清的庙堂里,在德妃的灵位前,只见那柱清香飘出一缕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