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月如薄冰,影似鬼魅。绛衣摸出于飞宫,树影横斜,张牙舞爪地扑动着,加上雨后的清冷,这夜里让人感到阴寒。好在夜刚至,宫内仍有熙攘的宫女太监走动。
她加紧脚步,没几步竟发觉身后有人跟随,一愣,回过头去,便见两个太监模样的人。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莫非又是那天那几个太监。那两个太监在绛衣的注视下并不躲闪,直直地站在树后,双眼正盯着她。
绛衣回过头又走了几步,两人也跟了两步,不离开不靠近。她不禁叹了口气,也放下了心,顿时明白这两人对自己决无加害之意,只是受命于人,前来监视她的。心里却又有些气恼,看来今晚是不能去御籍馆了,她可不想被他关进上元宫。
绛衣想了想,转进另一条宫廊,向翠烟园走去。
进了翠烟园,唯见绘烟房中透出点点灯火,隐隐约约,闪闪烁烁。忽传来两三声琵琶声,绛衣一愣,驻足而立,声音仍旧有些悲凉,但比起以前多了几分淡漠。这对绘烟来说,反而是好事,这总比日日泣血的好。
一曲毕,琵琶拔了两声,便没有声响。绛衣回过神来,向绘烟的房间走去,却没见着碧真。
近了绘烟房门,房内传出绘烟的声音:“碧真回来了吗?声音轻柔得让人心里一紧,绛衣听见房里有椅子的移动声,忙一边推门一边答道:“姐姐,是我,绛衣。”
绘烟撑着桌子,站起身来,绛衣忙抢过去扶住她,怕她摇晃的身子会摔倒,“姐姐,你先坐下。”
绘烟会心一笑,应声坐回了椅上,“我让碧真出去摘些荷叶回来,那丫头去了半天,怎么还不见她回来?”
“荷叶?”绛衣微微一怔,“姐姐,这初夏荷叶还没有长出来呢。”
绘烟听了绛衣的话,竟也是一惊,然后淡淡地道:“原来,才正值初夏呀,我还以为快到夏末了。”
绛衣一笑,却又感凄然,这翠烟园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园中的人竟不知时日。绘烟的世界里只有她的竹园,她绛衣也是一个闯入者。
绛衣强添笑颜对绘烟道:“姐姐,什么时候绛衣带你去园子外走走。”
说音刚落,便感到绘烟的身子蓦然一颤。出去,她还可以出去吗?有多少年没有去外面看看了,她已经不怎么记得了。是从画云去了之后,还是从曾经的翠烟宫被烧之后?外面再怎么漂亮生机,也不会是她的世界,只有这翠烟园是她的家,也将成为她的冢。
“姐姐,姐姐,怎么样?”绛衣的轻喊声,拉回了绘烟的神思。绘烟不愿打消绛衣的兴致,却也不敢答应她,要怎么回答她,看着绛衣人模糊的脸,她能想像出她的期待。
正想点头,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也被推开了,随着推门声传来碧真的声音:“娘娘,我刚才看见一个宫女……”
话说了一半却骤然止住了,房内的两人不由得向碧真望去,碧真一怔,马上又回复了平静。
“什么宫女?”绘烟忙问,她庆幸碧真的闯入为她解了围。碧真呆呆地站在门口,口中却有些吱呜,半晌才道:“我看见一个宫女在竹林里偷偷摸摸地向园里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娘娘你说那宫女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啊?”
绘烟脸上浮起一弯笑意,“没什么利不利的,如今有谁会想到我们。”
绘烟的笑,像这一晚的月牙一般,浅淡得舒心。绛衣抬头向碧真看去,不禁一惊,碧真的脸上有一丝慌张,似乎在掩饰什么?绘烟仍一脸笑意,她看不清碧真的神色,但是绛衣却看得分外清楚。
碧真想要遮盖什么?她低下眼,是那竹林里的宫女吗?再抬起头,只见碧真对她傻傻一笑,走出了房去。
这一夜,绘烟睡得特别安稳,舒展开的眉着,轻抿着的嘴唇。绛衣安心地退出房去,这时窜出来的碧真却拿住了她。绛衣心里暗喜,看来不用她问,碧真也会说,原来她刚才那傻笑,便是她给暗示。
绛衣对她笑了笑,碧真的脸却越发的苦闷,她跟着碧真走到院中,“碧真,你在竹林中看见的宫女是谁?”
碧真暗暗叹了口气,答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但是如果是我看错了,为什么我一叫她,她就跑呢?”碧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你看见的到底是谁?”绛衣皱了皱眉,仿佛感觉到暗涌的危机。碧真回过神来对绛衣道:“瑶云宫的大宫女碧绢。”
“碧绢?”绛衣喃喃地轻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碧真见绛衣一脸的苦思,一愣,“你听过这个名字?”绛衣没听见她的话,一心追索着自己的记忆,她真的在哪儿听过,在哪里?青罗,管沁心,烨泽,碧……对了,是田妃。
突然头脑中一丝残存的画面闪过,那日在留春园中,田妃叫过这个名字,而她叫的那个人……是碧云。
绛衣蓦然一怵,忙回头问碧真道:“你说的碧绢是不是这儿有个豆大的红痣?”
她边说边挽起袖管指着自己的小臂。碧真顿显惊诧,点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一直以为她已经被杖毙了。”她静静地低下眼帘。
绛衣暗暗叹了口气,碧绢,碧云?她只是换了个名字吗?还是已经换了颗心?碧真眼中对碧云的尽是挂念,绛衣猜不出以前的她们有什么样的感情,但是现在的碧云对这翠烟园却是有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