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里已经撤了晚膳,佟妃吩咐厨子另给沁雪备下了点心。过了亥时,沁雪便张罗着佟妃洗漱就寝。佟妃坐上床靠着内侧躺下,让沁雪靠着外侧同她一块睡。皇上不来景仁宫时,佟妃常会让沁雪陪着她睡。
佟妃头枕着右手,望着房梁想着李德全刚传来的话,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难道他真得放下了吗?为什么只是让沁雪陪着下棋呢?难道真是我想得太多了吗?佟妃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竟不觉出了神。
沁雪在一旁看出佟妃正想着心思,也猜到她这会儿在想什么,可她也不明白不过是下局棋罢了,佟妃为什么会这么挂心呢?自李德全传过话后,她就一直楞楞着出神。
“皇上...和你下棋了?”佟妃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沁雪,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话真个是——多此一问,“他...没和你说什么吗?”
“娘娘,万岁爷棋下的极好,奴婢一心想着对策那还顾得上同万岁爷说话啊。”
“哦...”佟妃顿了顿,“皇上,也说你棋下的极好呢。”
“嘻!娘娘,您几时也学会唬人了,皇上几时同您说的?难不成是在奴婢同他下棋之前?”
“正是!他日里来时,看到了你我下着一半的残局。往日里,他总夸我棋下得好,看这情形,日后我是再不必费心思学棋了。”佟妃说着身上突然打了个寒颤。
沁雪侍候着佟妃掐来算去也有三年的光景了,她本也是个冰雪聪明之人,但凡佟妃的心思她都能猜到十有九成。今天这样,她知道佟妃为的是自己同皇上下棋的事,并且皇上还夸了自己,更糟的是还传话让自己每日去。可是,沁雪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佟妃竟为了一局棋而如此伤感呢?
若论争风吃醋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会,可佟妃在宫中的美貌可说是数一数二的了。沁雪虽生得不差可要是非拿着和佟妃比去,那可算得上是自找无趣了。这一点沁雪想着不但自己明白,佟妃更应该是明白的。可她到底在吃自己什么醋呢?沁雪心下琢磨着这个实在让她觉得无趣地问题,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过了五月的光景,满院里的茉莉全都开了,几个小丫头都吵嚷着要爬上树去摘。沁雪边收拾着屋子边提醒着她们仔细摔着。
这几日佟妃又说笑开了,她看着沁雪每日申时去御书房陪皇上下棋,一两个时辰准能回来,也没听那边宫里有传出些什么来,她心里已是踏实了一大半。心下想着,若真有什么事,只怕早就该出事了。这么几日了,也许,他早就放下了,是我多心多疑了吧。
“雪姐姐,外面李总管来啦!”
“唉!知道了!”沁雪迎了出来,“李总管,您来这是...找我们家娘娘吗?”
李德全笑着说:“我是来找你的。”
“我?哦,快到申时了,是不是皇上今儿没空,让您来告诉我今儿不用去了?”沁雪心下高兴,若真是不用去那可真是件幸事啊,陪皇上下棋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输也不是赢也不是,总不能指望着天天有运气能和局吧。
“沁雪姑娘,是万岁爷让奴才来接姑娘过去。”尽管李德全对景仁宫里的众人向来都很客气,可太监的声音听着总是让人不大自在,“走吧,万岁爷还等着呢。”
沁雪只得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活儿,跟着李德全出去了,身后传来了几个小毛丫头的笑声。
又到了御书房,现在这皇宫里沁雪最熟悉的地方除了景仁宫只怕就是御书房了。
沁雪走进屋内,见康熙站在案边正自抚着棋枰,像是在想着什么。沁雪上前一步刚要蹲礼,康熙早已听见她进来的动静,“来啦!不用行礼了。朕等你好一会儿了,来,过来。”
沁雪走近几步,这才看见原来康熙抚着的不是棋枰,而是上面瞧着挺厚实地一份奏折。“吴三桂...病重。”康熙一动没动淡淡地说道。
“那么,奴婢要恭喜皇上了!”沁雪高兴地说。
“喔?你也觉得该恭喜朕?”康熙侧过身看了看沁雪。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儿,吴三桂这病只怕是让万岁爷您给打出来的。他若早死,天下百姓可少受多少涂炭之苦。他若晚死,万岁爷您也不过是多费一些军力钱粮罢了。”沁雪听到这个消息自觉得周身舒畅,这个野心勃勃的前朝叛逆,虽说是被康熙逼反的,可是这样涂炭生灵的战争早一日结束天下就多一日安宁。谁胜谁负,又是如何胜如何负的对沁雪来说并不重要。
“说得好,今儿朕高兴,咱们不下棋了。来,你陪朕坐着说会儿话。”
康熙转身坐上了炕,沁雪却还立在三、四步远的地方。“嗯?怎么不过来?坐着好说话。”康熙道。
“奴婢站着回话就好了,既是不用下棋站着也是一样能回话的。”沁雪还是没动。
康熙有些不悦道,“你似乎每件事儿,总是要让朕说过几遍方才肯听话,是不是?!”
沁雪听出康熙语调略带不悦,只得悻悻地蹭到康熙跟前。刚想坐下,却听康熙说:“抬起头来,让朕看清楚你。朕同你下了这几日的棋,却没仔细瞧过你长得什么模样,传出去让人笑话朕。”
哪个敢笑话你啊。再说了,这宫里面你只知其名不识其人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会有人笑话这个。沁雪心下想着,不防康熙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康熙看着低头不语的沁雪。沁雪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传过来的强大的压迫感,只得乖乖地将头抬了起来,不知为何她的眼光竟毫不避忌地望向康熙的眸子。
沁雪瞧着康熙脸上掠过了一丝异样的神情,是悲是喜是惊是奇?竟不得而知。沁雪努力想从康熙的眸子里看出端倪,可是那里面却像是一条通向深渊的漫漫长路怎样也走不到路的尽头。
“哈哈哈,”康熙突然抬起头来仰天而笑,笑的沁雪断了方才的思绪。
“你们佟主子,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皇上,您...?”
“你入宫多少年了?”
“三年多了。”
“三年!朕,去景仁宫也该不下百回吧。怎么朕之前却从未在景仁宫见过你?”康熙眯起眼看着沁雪。
“许是,不巧奴婢有事儿都不在跟前。”
“哦?那可,真是巧啊!”康熙的语气生硬地让沁雪再不敢抬头看他,其实她也想知道原因,可这会儿她更想知道该如何回话才不会激怒这位万乘之尊的皇帝?
“不用琢磨怎么回朕的话了!你们主子怎么会告诉你缘故?你是不是也想知道缘故?你不知道缘故又怎么能回的了朕的话?”
沁雪从未在人前如此不安过。眼前的男子强势地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几天来的相处,此时方才让她感受到了君临天下的威仪。
“你过来,”瞬间康熙又收拾起强势,转换着轻柔地语调,“来,朕,给你说个故事。”
这宫里原来有个和硕柔嘉公主,比康熙大两岁,是顺治爷认下的干女儿。6岁那年朝廷为拉拢耿继茂将她下嫁给了耿聚忠。虽是定了名份,可终究还小,顺治爷怜惜她就让她暂在宫里住下。这位柔嘉公主性情柔顺、娇巧可人,在宫中是人见人爱,同康熙的关系也最是要好。转眼到了12岁靖南王就将她接去与耿聚忠完了婚,婚后二人并不恩爱,郁郁终日。终于在康熙十二年时,病重而故。
“她去之时,朕十分难过,心痛不已,宫里上下都以为朕同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其实,儿时的感情是最难忘怀的,又何必计较是何感情呢?”康熙站起身走向书案,在架间取出一卷画轴递给沁雪,“你,打开看看。”
沁雪小心地推开卷轴。这是一张美女图,图中女子生得一张圆脸,柳叶眉、丹凤眼、稚气的小鼻子挂在丰润的唇的上方。虽不是国色天香,但却极是动人可爱,画的旁边注着一行蝇头小楷“和硕柔嘉公主画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沁雪低吟着曹孟德的短歌行,用手轻描着画中人的轮廓,突然心头一紧。这,画上之人和自己长得竟有几分相似。倾刻之间沁雪心中的一切迷团都化解了。为什么佟妃不让自己出景仁宫、为什么皇上和孝昭仁皇后来景仁宫时佟妃总找借口让自己回避、为什么佟妃知道自己同皇上下棋竟会如此不悦。一切的疑惑都不再存在,原因竟是如此的简单。
“现在,你明白你佟主子为什么不让朕见到你了吧。”康熙听着沁雪低吟的诗句已然动情,又见沁雪身体轻微一颤,已知沁雪看出了其中端倪。
沁雪仔细卷好画轴递回给康熙,然后依旧低下头来不发一言。不知过了多久,沁雪只觉得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下颚,轻轻将自己的头抬了起来。她看见康熙灼热地目光正径直地盯着自己,眼中热烈地光芒如同火焰般扑过来,不觉心内一惊,只觉得自己如同要被他的眼光熔化一般,感受着轻柔地呼吸吹拂在自己的脸上。
沁雪突然恍然大悟般地将双手叉在胸前用力推开正在靠近自己的身体,脚下的“花盆底”却极不听话的扭动起来,眼见着要摔倒在地,却被康熙一把托住了身子。
康熙低笑着轻轻放开了她,“李德全!”
“奴才在!”
“送沁雪回去,再传朕的话给佟妃,沁雪从今儿起调到乾清宫当差。明儿你去挑两个聪明乖巧的再给佟妃送过去。待沁雪收拾几样随身的物件,你便带她一起回来。安排好住的地方,就过来听差。”
“喳!”李德全应着,瞧着沁雪仍立着发呆,便伸手扯了扯沁雪的衣袖。沁雪这才回过神来,同着李德全一块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