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挡帘,使得原本就稀薄的光线暗了下去。李桐儿被裘九衫押坐在黑暗之中,听着车轮年过的声音,数着拍子,一步,两步,三步。
马车行到门口,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什么人?”
想来韵姬是隐隐将她送走的,绝不能被外人知晓。李桐儿不出声。
“出府。”
马车外,车夫的声音响起,李桐儿听得心一惊,本是一个极为老迈的声音,听起来与六七十岁的老者相差不多,都是苍老的枯木之音,可这声音之中,却为何止不住渗出冷意,似是蕴了无数冷针?
裘九衫屏气,李桐儿竖起耳朵,听侍卫又问:“这马车上坐着何人?”王爷出府,一切人马往来都要严加盘查!
“是,”老者唏嘘了一声:“极为重要的人。”
李桐儿又是一惊,这老者岂非是愚蠢?若是一般人到了此时此刻,都要尽力嬉皮笑脸、东扯西扯分化盘查人的注意力,趁机蒙混过关,他却偏要故意的引起注意?
李桐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这韵姬如此精明的一个人,竟然雇佣了这么一个车夫?就算是笨,她总该嘱咐嘱咐的吧?
哎。她这到底是大智若愚啊,还是大愚若智啊……
正如所料,侍卫们齐齐上前一步,“究竟是什么人?”
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车轮又缓缓行驶,鸦雀无声。
马车摇摇晃晃,摇得李桐儿身体里的一颗心,忐忐忑忑。
她在东御山庄之时,听说杀手这一行有个老祖宗,形如枯槁,厉目如鹰,剑法之疾快,瞬息之间,可取数人性命。
原来,是要引得猎物上前,一击而中。
李桐儿手心冰凉,她轻轻侧过脸,裘九衫正坐在她身侧,她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得意。
韵姬不是说,杀人是她所不屑的吗。死得这几个小虾米,是为了灭口,那么,是为了灭何事之口呢——是她这只大虾米。
车子不可遏制继续前行,天越来与黑,路越来越远。除了城外,又行数十里。李桐儿忽然觉得很悲哀,原来,这一世,她要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永远没有人知道。永远,在这里沉睡。
原来,死亡也这么孤独。
她害怕。
停车的那一霎,李桐儿如离弦的箭冲出了马车,慌不择路地向前拼命奔跑。她要挣扎,要对自己的命负责!
李桐儿本着对求生的渴望,速度之快,裘九衫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她一个箭步跳下马车,向那老车夫喊道:“你为什么放她走?快追呀!我要让她死,让她死你明白了没有?”
老者侧目看了裘九衫一眼,她就噤了声。
裘九衫眼见着李桐儿越逃越远,她强按着心里的急怒,低声下气道:“丘老先生,您真要放她走吗?我家主人不是交代过……”
“她走得了吗?”
老者稳稳地立在原处,灰青的脸上慢慢裂开一抹诡异的笑:“若是老朽要的人,阎王也留不得!”
说罢,已经向前飞掠了数步,李桐儿一边跑,一边看身后的老者向鬼魂一般逼近她,惊吓得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啊!杀人了!”
此时此刻,已离开京城数十里,又是刻意停在这偏僻荒芜之地,可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悲呀!李桐儿没跑几步,就感觉背后一痛,她扑地吐了一口血,向前踉跄了几步伏在地上。
老者摇了摇头,“老了呀。出手到底是没从前灵活。”
她将李桐儿提着领子提了起来,裘九衫向前抢了几步,拔出剑,对着李桐儿后背中心刺去,刺到半路,手上却忽然一阵麻痛,她诧异地看向老者,半响,才呐呐道,“为什么!”
老者并未理会她,提着人,径自朝着林子另一边走去。裘九衫眼见他要把李桐儿带走,心中急切万分,还是得压抑着声调:“可是我家主人……”
老者径自向林中深处走去:“老朽此番答应出手,本是受人之托,他要活人,老朽就要带去活人。你家主人的命令,那是他的事,与老朽又有何干系?你家主人若是有本领,只管从老朽手上将人抢回去。”
他走了两步,脚下一停。
裘九衫虽然恨极,可这丘取是啥手里的老祖宗啊,她还没有蠢到以卵击石的地步,却又到底是不甘心,握紧了手里的剑一步一步的跟着。
李桐儿还在不停挣扎,丘取走了两步,转过头:“你可以走了,不要再跟着老朽。”
“凭你,老朽劝你还是动甚么歪心思,自讨苦吃。”
听到这句隐隐暗含着的警告,裘九衫的脚生生地顿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于没能再迈出一步。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老者面上慢慢浮出一丝冷笑,却又忽地止住。
“丘老头。”黑暗的林子,迎面,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把佩剑,划着稀薄的月光。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王安府站在他的正前方,笑容越来越深,那目光,就像是看见了猎物一样,嗜血的兴奋。十年。十年前,一个非杀不可的人。
李桐儿不明所以,她只知道终于有救星了,费力地抬起头观望,王安府,白色的束带将发高高束于脑后,干干净净,工工整整,她逃命,他也逃命,同样是逃命,凭什么她就这么狼狈,他就逃的那么从容?
王安府的右手间,握着一把紫金的佩剑。那把剑,如同他的主人一样,隐隐含着兴奋待发。
王安府的目光留在丘取身上,他眉宇紧锁,精力全副留在丘取身上,目光里再融不进去任何人,任何事物。
太多年了,已经等了太多年了。
“十年前原来不过是人家的一条狗、到现在却也‘风光’了。”
朔月王朝当今的丞相,十年前,还是个普通人家的百姓。十年之前,他的妻子痛下决心抛夫弃子,就是眼前这个老匹夫,带着杀戮上门,领走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