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要不要说你的故事？”我讨厌他老是把话题岔得老远后，又重新回到原点。
“好吧，我慢慢说，你慢慢听。”殷御正色，顿了几秒后，才用清淡的口气缓道：“我是一个私生子，从出生开始就被父母遗弃，寄养在孤儿院里。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想知道，因为他们抛弃了我，就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
“孤儿院的柯赫神父很照顾我，是他教会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我以为直到他生老病死的那一天，我都会一直陪着他。可是在我七岁那一年，有一天，一个声称是我父亲的男人过来了，说要领养我，还提供了许多证明。到了男人的家里，那个女人却不是我的生母，后来我才知道风流的父亲找到了当时还在读职中的女学生，用了各种手段哄骗她，让她怀了孕。”
“那个女学生就是你的母亲？”我讶异，看殷御不像是私生子。原来他从来不提自己的家庭，是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没错，她就是我的生母，我从来没见过她，听说她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看不见殷御的表情，他的语气又极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七年后，我父亲已经四十多岁了，大妈又不能生育，他才想起了我。他把我接到家里，把一切最好的东西给我，还给了我最好的教育，可是我一点也不感激他，反而百般跟他作对。大妈虽然不是我的生母，但是她很善良，并没有为难我。她没有子女，就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抚养着，我一直以为她是在假惺惺，做戏罢了。”
“后来我到国外读书，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也没有打电话或是发邮件给他们问候一下。大妈偶尔来看看我，但我只当没看到她，还想出各种刁钻的办法支使她在大雪天里跑来跑去。她回来的时候，脸和手都冻成了青紫色，但是给我买的宵夜却还是热乎乎的。对此，她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直到我可以自立门户的时候，大妈得了肝癌，已经是晚期了。我一点也没有伤心或是难过，反正她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到医院去看她的时候，也看见了父亲，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其实我还在家住的那段时间，就看得出来父亲很爱大妈，可是这样一来，我才更厌恶他。大妈去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了真相。”
“什么真相？”我轻声问，不想打断他的思绪。因为越听到后面，感觉他的声音越沉重了，带着淡淡的却化不开的忧伤。
“我的生母，是大妈的父亲年轻时和别的女人生下的私生女。大妈的家族一直不肯承认这个私生女，就任由她跟着她当小姐的母亲自生自灭。我的生母后来读了职高就没有再读书，成天跟一群小混混在一起，后来出了事，怀上了我。”
我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他说的真相的含义。
殷御口中的大妈，其实就是他的亲阿姨，而那个男人则是他的姨父。那么，殷御的生父又是谁？
“大妈的父亲后来病死了，临终前交代要她找到那个妹妹，好好照顾她。于是大妈请了侦探社的人，调查母亲的行踪。得知了一切之后，她觉得如果把母亲生平的一切告诉当时只有七岁的我，我可能会承受不了，幼小的心灵里会留下阴影。而且这样一来，我也不会那么理所当然接受她和姨父的帮助，所以他们编了谎，欺骗了我。”
我叹了口气，“你的姨父和姨母还真是用心良苦。”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大妈死后，姨父也病倒了，他立好了遗嘱，殷家的财产全由我一人继承。但是，就在那时候，我的生父出现了，那是一个恶棍一样的男人。因为不相信，我们后来做了DNA比对，结果证明他确实是我的生父。”
殷御陷入回忆之中，“他是一个赌徒，在澳门豪赌后欠下了许多高利贷，于是千方百计找门路借钱还债。对于我的存在，他是知道的，后来从神父那里知道我被人领养到不错的人家之后，又找上门来，问我要钱。”
“之前他已经找过姨父几次，每次都要了不少的钱，知道姨父把所有财产留给我，才要和我相认。那段日子对我来说，真的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噩梦。姨父死了之后，他天天找上门来，还派人到姨父的公司里恐吓员工，威胁我如果不给钱给他，就放一把火烧了公司。我坚决不向他妥协，后来他真的下了狠心，一把火烧了公司，把姨父姨母的房子也烧了，死了一个人。他说既然他一无所有，他也要我一无所有。”
殷御顿了顿，声音带着紧绷。
“我发过誓，如果谁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我宁愿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那时候，刚好黑帮处于混乱期，林光头是黑帮的首领，我的生父只是他身边的小喽啰。但是后来林光头被杀了，我的生父也跟着人间蒸发了。那天在你自杀的海边，我才得知林光头是颜亲手杀的，而林光头身边的人，也一次性被肃清了，其中也包括那恶棍。一开始我只是受雇于颜到肖氏去做商业间谍，他是我的雇主。可是那天之后，我选择了留在他身边，就算一辈子只做他身边的一条狗，也愿意。”
“殷御……”我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
“你不需要说什么，但是我想要你知道，我说出这些，并不是要你的同情或是可怜。我只想你知道，有些人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根本不相同，经历过的痛苦也许是你永远也不能理解的。我们从没想着要做一个不平凡的人，但是现实迫使我们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的路。”殷御冷冷地说。
“我是想说，谢谢你肯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伸出手，沿着他的手臂，握住他的大手。
“我说了我的故事，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无可挽回。一如生命，活到我们这个年纪，不知道几时会突然死去，造成自己和别人一生的遗憾。我当初如果能早点明白我姨母的良苦用心，也不会那么无情的对待她的关爱。有时候撒谎，恰恰是为了要保护真正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因为真心想要保护，所以不需要他们的愧疚或是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