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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窦初开

许明正受心上人所托,很快把白家资料搜集整齐,交到沈灵素手里。

灵素惊讶:“原来白太太是改嫁过来的。”

许明正说:“她前夫姓关,是位有名的生物学者,野外考察遇险去世。她后来就带着女儿改嫁到白家。白家原来是上海人,解放时去了香港。他们家支脉复杂,白崇德的前妻已经生有一个儿子,就是白坤元。不过白崇德还有个异母弟弟,年纪同白坤元差不多大。”

“白太太改嫁的时候,女儿多大?”

“算起来,大概四、五岁。白坤元大她四岁。”

他们两人青梅竹马。

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灵素觉得左胸一阵闷痛。这几天来她时常有这种感觉,她知道这和天气并无关系,也许自己也和妹妹一样有心脏疾病,不然,怎么解释这种异常?

“……”许明正拍拍她的肩,“……”

“什么?”灵素这才回过神来。

许明正叹口气,“你查白家做什么?”

灵素说:“不过是好奇。”

许明正不笨,“你向来独善其身的。”

沈灵素默默,她知道小许的话完全处于一片关爱之心。单看这份简单的资料就知道白家关系复杂。

“沈灵素。”一位女同学大声喊,“去办公室,胡老师找你。”

语气充满幸灾乐祸,但灵素已经习惯。她除了小许就没有多的朋友,班上女生因为她性格孤僻又成绩优异,集体孤立她,时刻准备着看她笑话。

许明正有些不安:“她们笑得好奇怪,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灵素说。

“你不知道?”许明正更惊讶。

是,灵素自己也不知道。以往自动浮现在大脑里的种种信号现在消失一空,她感受不到确切的暗示。

许明正有些焦急,“真的感觉不出来了?你努力想想!”

灵素入定片刻,张开眼睛笑笑:“昨天数学测验漏答了背面的两道题。”

许明正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只有灵素自己清楚,那是她胡乱掰来安慰小许的。

事实上,胡老师找她并不是为了学习,胡老师问沈灵素:“有同学举报,说你利用封建迷信赚取钱财,是否属实?”

灵素眼皮一跳。终于还是来了。

否认?她向来不屑撒谎。

承认?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胡老师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惊怒交加,便说:“灵素,你成绩一向那么好,若是有人因妒忌而针对你,你只管说出来,不用放在心上。”

但灵素禀性鲠直,更不可能借机诽谤他人。她保持沉默。

胡老师隐隐觉得不对,“灵素,难道是真的?”

灵素低头不语。

胡老师哎呀叫了一声,好久没回过神来。面前的是他教学多年遇到的最喜欢的学生,他宁可相信别人集体诬陷她,也不愿相信她真的有做这事。

灵素倍敢愧疚,轻声说:“老师,对不起。”

胡老师痛心疾首:“你是我教书二十年来遇到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这三年来你一边照顾家人一边坚持完成学业,令我和其他老师都对你非常敬佩。可是,君子取财应有道,宣扬封建迷信终究是不对的。”

灵素敛眉垂目,静静站着,双手交叉在身前。这架势,明显是默认了指控。

胡老师满腔心痛,“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十五年的寒窗,功败垂成就在那一刻。你是聪明人,懂得好好把握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灵素咬紧牙,闭紧了嘴巴。

“还有,这一两个星期,你精神明显没有以往集中。如果你家中实在是困难,我们可以在学校里发动募捐。”

灵素摇头。

胡老师也不想太过为难爱徒,见上课时间快到了,挥手把灵素放了出去。

许明正在教室门外焦急等待,见到灵素,赶忙上前问:“怎么样?说你什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灵素明白过来,他随后就知道了老师叫她去训话的真正原因。

许明正向灵素保证:“我没有乱说话。我只是说是有人造谣,心存打击你。”

灵素一言不发,只把一只手搭在许明正肩上。许明正感觉那边肩膀沉甸甸的,好像灵素暂时把所有的负担转交他帮着抗。

那一刻他多么愿意就这样抗起灵素的一辈子。

这边灵素语气一松,说:“明正,帮我请假,我出去一趟。”

灵素去了图书馆。

琳琅见她来了,非常高兴:“你找到那人了吗?我可以离开了吗?”

灵素一笑,“首先,你叫琳琅,关琳琅。你幼年丧父,你母亲改嫁,带你进白家。白氏是生意人家,非常富裕。还有就是,我去你家里一趟,人人都爱你,我不知道你最爱的是谁。我一时也无法带人来。我很抱歉。”

琳琅呆呆地听着。

“你提到的坤元,他是你继父的儿子,算是你兄长。你生父和养父都已去世。现在你家中只有你母亲和哥哥,以及一个小叔。你母亲非常想念你。”

琳琅困惑:“为什么你说的那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

灵素说:“遗忘过去,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外界影响。不过我并没有感觉出有其他力量在左右你。”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你自己选择遗忘。”

琳琅怔住,蹲在墙角,喃喃自语:“我为什么要忘记过去?”

“也许发生过什么太让你伤心的事。”

痛彻心扉,以至于死后都不愿意回想起来。

琳琅把手放胸口,“难怪,我感觉不到这里的跳动,我的心已经死了。”

灵素不好说。亡灵怎么会有心跳?

但任由琳琅被束缚在这里年复一年也不是办法。她已经非常虚弱,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得让她早日转世投胎。

灵素蹲在她身边,柔声说:“我会找机会把你家人带到这里来的。也许你见了他们就会想起来了。”

琳琅抬起头来,满怀感激,“你真是个好人。”

灵素笑笑。

琳琅问:“生前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灵素想了想,“热情开朗,惹人喜爱。”

“有没有男朋友?”

灵素眼前立刻冒出白坤元那张伤感憔悴的脸。

多年来为人解决灵异事件,她见过无数因失去至亲至爱而悲痛的男性,但是从没有谁像白坤元这样,一个轻轻的皱眉就让和他们非亲非故的灵素也感觉到彻心的痛楚。

怎样的哥哥会这样怀念故世的妹妹?

灵素离开图书馆,仍旧没有回学校。她到医院去看望妹妹。

灵净看到姐姐,像看到心仪的偶像明星来探访一样吃惊,“你逃课了?”

“无心向学。”灵素坐在床边。

妹妹仔细打量姐姐,“奇怪,总觉得你哪里变了?”

灵素撇了撇嘴,转头对着墙角喊:“走开!到其他地方哭!”

灵净急忙拉了拉灵素。灵素举起双手,连声道:“好的!没问题!我看不到!我精神混乱!”

“不。”灵净说,“难怪我一早就觉得心情烦躁。”

灵素握住妹妹纤瘦的手,“怎么又瘦了,你这样怎么上手术台?”

“上得去未必下得来。”

灵素狠狠瞪了妹妹一眼。

“我想吃冰淇淋。”灵净摇姐姐的手。

“医生怎么说?”

“我也许活不到秋天,但我有比腰围更要担心的事。”灵净挤眼睛。

灵素跑到医院对面的商店买来盒装冰淇淋。她想起过去,姐妹俩同吃一个冰淇淋杯,还老为对方吃得比自己多而争吵。

母亲对灵素说:“你何必和她争,她能吃好东西的日子并不长。”

吓得灵素自那以后便把好东西全部让了出来。可是母亲的话仍旧应验了。

路过书报亭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架子上许多份报刊都印着一条相似的标题:“萧伯平回国祭祖携巨款投资故乡”。还有许多不甚清晰的图片,一个穿西装、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在里面频频出现。

灵素皱起眉头盯着报纸,一瞬间产生幻听。

她听到婴儿在哭,并不是像其他婴儿那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歇斯底里,而是像大人一样低低地啜泣。

正因为如此,听在耳里,分外诡异,像半夜猫儿在窗下叫唤。

一只手搭在肩上,灵素像被电击一样跳起来,吓得不轻。

那人也被吓了一下,急忙道歉。

灵素看清这个人是童佩华。她立刻觉得那张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支票忽然滚烫起来。

对白家人来说,那点钱不足一顿下午茶,可是对灵素来说,那已经是很大一笔数字了。她等于是行骗得来,让她晚上都睡不安慰。

可是怎么还回去呢?那也是个大难题。

童佩华亲切地笑:“我在对面看到你,想过来打个招呼,不过好像吓着你了。”

“没有,我在想事情。”灵素说,“童小姐怎么到医院来?”

“我和朋友约出来喝茶,就在对面。”

灵素顺着她一指,看到一家高雅堂皇的酒店。那是她想都没想过进去的地方。

童佩华问:“小沈你呢?”

“我妹妹住院。”

“啊。”童佩华露出惋惜同情的表情来,“家里还有谁?”

“就我们姐妹俩。”

童佩华更是震惊:“你自己这样……难怪参加慈善活动啊。”

灵素羞得满面通红。

童佩华只当她腼腆,笑道:“我平时在家陪姨妈也挺无聊的。小沈,你若抽得空,可以常来家里玩玩吧。”

灵素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她立刻答应下来。

没想隔日下午放学,白家的轿车就停在了学校门口。灵素不得不逃掉晚上的自习,去白家吃顿晚饭。

她不住感叹,长此以往,这书是读还是不读?

她到达得早了点,白太太还在楼上睡觉,白坤元也不在。客厅里却有个人。

灵素走进去的时候,他正背对来人,斜靠在沙发里翻阅报纸。大概以为身后人是家中佣人,便吩咐说:“帮我把电话机旁的笔拿来一下。”

灵素也就顺手拿起本子递过去。

那人接过笔的时候看到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察觉不对,当即转过身来。

“琳琅?”那男子忍不住低呼。

灵素不禁退一步。

第一次被唤做琳琅,她觉得惊奇;第二次被唤做琳琅,她觉得遗憾,但接二连三被误认,她感情上无法接受。

她有名有姓,是个独立完整的人。她无意担待别人的感情和人生。

这个男子也立刻发现认错了人。轻咳了一声,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高大大,一脸大胡子,牛仔衣上东一个窟窿西一个洞,像个难民。同这白家豪宅,说有多不搭调,就有多不搭调。只是他的目光犀利,隔着镜片对灵素来回扫射,像在做红外线检查。

灵素忍不住问:“看出是赝品了吧?”

那个男子扑哧笑出来了,“连这倔强的表情都那么像!”

这倒灵素有点不好意思了。

童佩华和白坤元一同从楼梯上走下来,边说:“崇光,你怎么还没去刮胡子。还有你那身衣服。这不是让客人笑话?”

白崇光摸着胡子嘿嘿笑,“这位漂亮妹妹是谁?我怎么好像见过。”

童佩华笑道:“每一个你都看着眼熟!这是小沈,琳琅的一个朋友。”

白崇光笑着伸过手来,“原来是沈小姐,刚才冒犯了,你千万别介意。叫我崇光就可以了。”

他的手厚厚的满是茧,而且力气很大,握得灵素都有点疼。

童佩华道:“灵素在二中读高三。”

“二中?那是高才生吧?”白崇光问。

童佩华夸道:“灵素看样子就是聪明的孩子。你不知道她多能干,家里没有大人,她边上学边照顾妹妹。”

“是吗?那真不容易。”白崇光赞叹一声,“想升哪所大学?”

灵素说:“等考试分数出来了再说。”

白崇光又问:“学文学理?想读什么专业。”

童佩华说:“不论学什么,将来出来后都可以在白氏里给她安排工作。”

灵素觉得童佩华做人的工夫天下一流。简直是风声水转,八面玲珑。再陌生,再无关的人,同她聊上五句,就会被她又拍又吹得飞上天去。

白坤元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这时见灵素若有所思地一笑,宛如一朵昙花在黑夜里悠然绽放,心里不由一惊。

这个少女说是陌生,可是总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像是自己认识她已经很久了似的。就是这种感觉,让他对她,总是多留了一份心思。

现在见她笑得如此慧黠,不由说:“灵素才不用我们操心呢。现在女孩子比男人都能干。”

他唤她灵素。

灵素的心莫名其妙一阵紧跳。

白崇光抓着问:“你叫灵素?空灵素雅,倒是贴切啊。”

“崇光,”童佩华瞪了他一眼,嫌他的奉承太露骨。

白崇光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继续说:“究竟是喝了什么水才能生得这么漂亮?还有,当初看着瘦瘦小小,转眼就发育得丰满动人。女孩子是最神奇的生物。”

灵素最初有点没明白,忽看到白坤元眼神一闪,忽然明白过来,后半段话说的并不是她。

说的是琳琅。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浓茶苦,她还是一口咽了下去。

白坤元忽然轻笑,“灵素不爱说话。”

灵素第一次见他笑。那一瞬间,刚毅的表情全部柔化,弯弯嘴角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亲切和蔼。

于是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白崇光都看在眼里,又看向童佩华,她正轻微的颦眉。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对灵素说:“来,我们到院子里走走。”

院子依墙搭着棚架,爬满紫藤花。现在正是花期,淡紫和白色的花串垂下来,花香清甜。

白崇光指了指着旁边的围墙说:“琳琅小时候顽皮,我常带着她偷偷跑出去玩。回来晚了,不敢走大门,就只有翻墙。有一次没有踩稳,摔了下来,胳膊打了一个月的石膏。后来坤元就把这架子加高加固,弄了梯子,方便她爬上爬下。”

灵素看过去。果真,架子搭得快齐围墙高,人都可以爬上墙头去。

旁边角落里,种有一株高大的槐树。等紫藤花开完了,便会轮到它热闹。

白崇光摸着树干说:“这株槐树也有些年头了。琳琅什么都爱爬,老大了都还爬到树上睡觉。屋子里找不到她了,在树上准能找到她。”

灵素看到树干上刻有文字,问:“这都是你们刻的?”

“是琳琅小时候刻的。她实在顽皮,我送她一把小刀后,家里的家具,院子里的树,全部成了她的迫害对象。”

灵素就没有这样的童年。她的记忆里,是灰色简陋的建筑,路边堆着垃圾,孩子们追逐的流浪狗跑着。

母亲不让灵素和邻里的孩子玩,怕沾染上不良习气,又担心灵素的异能会惹来麻烦,于是小灵素成天呆在家里。妹妹尚未懂事,在灵素眼中不过是个会动的洋娃娃。偶尔有孩童的亡灵路过,那便是灵素最快乐的事。

灵素大概就是自那时起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并且学会一种微笑,调整嘴角弯曲的弧度,神秘动人,又可以和人保持一定距离。

“你们四个是一起长大的?”灵素问白崇光。

白崇光点头,“琳琅刚给她妈妈带来的时候,才一点点大,而且,因为思念她去世的爸爸,还常常哭,可是若你耐心逗她,给她吃糖,她又会对你笑。我从没见过那么奇妙的小人儿。我简直为她着迷。”

“她一定深得你们宠爱。”

“全家人都爱她。”

可见琳琅生前应该非常幸福。

白崇光苦笑,着重补充道:“谁能不爱她呢?”

灵素静静看他。

男人有着一张同白坤元酷似的侧面,却要更粗犷深刻一些。可是那种思念和忧愁却是一样的,这让他们看上去,就像同一个人。

日已西沉,庭院里一片昏暗,大槐树下的阴影里有数团幽蓝的灵火低浅地漂浮着,环绕在白崇光四周,而他却毫无自觉。

大小不一,强弱不均,却分辨得出多是婴幼儿的魂魄。

灵素本不想惊动他,只是有几个亡灵似乎有要附在他身上的架势。虽然婴灵孱弱,可究竟不属于阳间,免不了让人觉得身体不适。

灵素没有出声,只是伸手把白崇光拉出大树的阴影外。

这番举动让白崇光不解。

灵素简单说:“槐乃木中之鬼。”

白崇光明白过来,“你说这树上有鬼?”

“槐树最容易招鬼,柳树最容易成精。”

白崇光只是觉得新奇,“最近学生中又流行起了怪力乱神?”

灵素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白崇光笑容黯淡,凄凉道:“若是这槐树招鬼,那你说,它能不能把琳琅的魂给招回来?”

灵素同情他,软言宽慰道:“你若真心为她好,就该希望她此刻已经投胎转世到另一户好人家。”

白崇光注视这个文秀少女。灵素如一波清澈温柔的眼睛水光闪动,无限怜悯,把他的心思透视了个一清二楚。

他情不自禁说:“你有时候真像琳琅。”

灵素反而不生气了。她问:“像在哪里?”

“说不出来。也许是你们都有一套相同的人生观吧。琳琅也常同我们说点人生感悟的话。”

灵素也好奇,养尊处优的琳琅,到底从哪里来的这些感悟呢?

白崇光接着说:“她去世后我就出国了,这里有太多记忆。我总能听到小时候的她追着坤元喊他的名字,坤元不爱理她,可她偏偏就喜欢那股冷漠。一直都那么喜欢……”

这语气里已经带着太多情愫,灵素这样清心寡欲、不解风情的女孩子,也听得明明白白。

她的脸不由微微红了。

夕阳西沉,白家宅子沐浴在一片橘色光芒中,高贵华丽,庄严肃穆。

灵素想起上次初见白坤元,夕阳也是这样无限好。那个俊朗男子背光站在落地窗边,身影给拉得老长,又那么沉默,可是眼睛里的光芒极具侵略性。

她只要一凝神,就可以感受到琳琅身前的点滴片段。一个小小女孩追着一个少年跑,嘴里不停喊着:“坤元哥哥,坤元哥哥。”

灵素不禁说:“可是她的坤元哥哥其实对她很好。她在学校里被嘲笑没有父亲,是白坤元出面揍了那个同学。他一直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好儿子,那是他第一次犯规。”

“佩华告诉你不少事。”白坤元的声音忽然响起。

灵素吓了一跳。白坤元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白坤元皱着眉,看了他们片刻,灵素紧张得还以为他要深究,他却说:“开饭了,佩华叫我来叫你们。”

饭桌上并没有见着白太太,童佩华解释说:“姨妈吃了药睡了。”

白崇光忽然问:“要不我们换个医生好了。我看他治了这么久,怎么一点气色都没有?”

童佩华失笑:“崇光,这是老年痴呆,是治不好的。”

白崇光说:“大嫂也是命苦,琳琅去之前,她身体好好的。没想琳琅一走,她就一下病倒了。”

童佩华漂亮的凤目里凝着怒气,“你是在怪我没有把她照顾好,还是暗示其中有手脚?”

白坤元轻咳了一下,说:“吃饭吧。灵素,吃鱼。”说着,主动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灵素碗里。

灵素受宠若惊。

可是白崇光显然就是有在外人前说家事的打算,冷笑一声道:“我怎么知道医学上的事?我们家里的医学专家,可是你药学硕士童小姐啊。”

童佩华啪地一声将筷子掼在拍在桌子上:“白崇光,你不要血口喷人!凡事你给我拿出点证据来!”

灵素食不下咽,搁下筷子,说:“我饱了……”说着就要起身。

白坤元和白崇光两人同时一把将她拉住,一起使力,又将她按回了凳子上。两人的手都宽大有力,都热得烫人。

童佩华也稍微收敛了一下怒火,说:“先吃饭吧。”

白崇光冷笑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拎起筷子往灵素的碗里夹了一块排骨,说:“灵素多吃点。你功课压力大,别累病了。”

童佩话听到病字,眼睛一下红了。白坤元想劝她,她谁都不理,丢下筷子,湿着眼睛匆匆离席。

就这样,一顿丰盛的碗餐,却人人食不知味。灵素只觉得饭粒进了肚子都变成了沙子,着实难受。

好不容易挨完,灵素便起身告辞。

白坤元问:“你家在哪里?”

灵素说出地址。果真,白坤元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果断地说:“我送你回去。”

灵素还没来得及为他的皱眉而不悦,就已经为他的话升起一阵喜悦。

白坤元走的是最近的穿过闹市区的那条路。灵素从来不知道都市夜景这么美妙。黑色大幕布上,布满星星一般的五颜六色的光点,头顶的天空是一片暖暖的暗黄色。高楼林立的商业区,色彩斑斓的广告牌,锦衣夜行的年轻男女,还有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都让灵素眼花缭乱。

白坤元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这时见这个少女一脸新奇地望着车窗外的世界,不由问:“晚上很少出来吗?”

灵素羞赧道:“上高中后就没有晚上出来过,学习太忙了。”

沈家女子都是都市里的隐士,和亡灵打交道的她们接触的多是夜里最黑暗的部分。都市的黑夜,也许对她们来说,还太亮了。

开到灵素家那片小区,白坤元把车停在街边。

这一带到了晚上总是静得异样,偶尔有声音,不是哭声就是打骂声。一盏街灯忽明忽灭,地上的碎玻璃渣滓也跟着它一闪一闪。醉酒的汉子从一处歪歪扭扭走出来,脚下一软,摔倒在路灯边,就地打起鼾来。

白坤元拧着眉头,“你住这里?”

灵素挑眉一笑,说:“我出生在这里。”

白坤元解开安全带,说:“我还是送你进去的好。”

灵素轻笑一声,提醒他:“车停这里,小心打一转回来就只剩一个架子。”

白坤元怔了怔。

怎么不像?这语气,这神情。眼前的少女巧笑倩兮,宛如夜间精灵。

他强自回神,还是打开了车门,说:“我送你进去。”

他们肩并肩走在小巷子里。今晚没有月亮,黑暗处只得小心摸索。一不留神踩着一滩污水,白坤元的裤子湿了一角。

夜风吹过,带来一股垃圾腐烂的酸臭。

灵素悠然自若地走着,说:“这里也快拆了,据说有开发商要买来做房地产,修建别墅小区。这边北面是山,东面有河,若不是这些年来当作本市的垃圾倾倒所,倒是块好地方。”

白坤元问:“拆了后你住哪里?”

“那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自然住学校。妹妹如果手术成功,也可以返回学校。”

“放假呢?”

“打工。”

“看样子天无绝人之路。”

灵素笑,“只要肯挣扎,终究会爬出来。”

底层的人往上爬,上层的人自甘堕落,风水轮了一转又一转。

灵素悄悄用余光望去,白坤元硬朗的侧面给朦胧的光线柔化,英俊得令人心碎。

她忽然惊讶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绮丽的词,一紧张,背上冒汗。她甚至觉得这样一个没有花香和月光的夜晚,竟也可以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可惜路不长,他们很快就到达沈家楼下。

白坤元环视四周,轻声说了一句:“终于明白什么是陋室出明娟。”

等回了家,灵素才明白他这是在赞美她,脸红发烫。她这几天失态的次数多过十七年来的累积。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母亲站在厨房门口,目光幽幽,欲言又止。

灵素不安地问:“怎么了?”

母亲却什么都没说。

母女俩第一次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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