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这是纪南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些醉生梦死最后熬成了一处处鲜红的疤，留在我的心上如何也磨灭不了。}
我的天空似乎在一夜之间突然就变得灰暗了，我坐在监狱的门口一动不动，就连狱警过来和我说了好几次话。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地不停地动着，可我却听不到他的声音，我的耳朵里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也没有哭，我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其实我很清醒，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罢了。
如果不是那个电话，我想我可能会在监狱门口坐在第二天早晨。我坐在没有路灯大树下，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手机的信号灯一闪一闪的，它不停地在我口袋里震动着，我掏出来的时候屏幕上写着：未能识别。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是路达西打来的电话。
可是当我按下通话键的时候电话那头除了“沙沙沙”的呼吸声之外，我什么也听不到，可是我知道那是路达西打来的电话。
我突然就对着电话哭了起来，我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电话也一直没有挂。而我在那么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想见他。
是的，我想见到路达西，只是不知道他想不想见到我。
我跌跌撞撞来到医院打听到他的病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医院里的护士不给我去看他，她们说探视病人的时间已经过了，请明天再来。
我却还是像一个小偷一样偷偷摸到了四楼，路达西的病房就在不远处，门紧紧地关着，缝隙里透露出一丝微弱的光。我贴在门上往里望，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安眠灯，而路达西像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只打着石膏的腿高高地架起来。房间太暗，我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脸。
那么骄傲的路达西，在这个时候给我的感觉却是那么无助。猝不及防的，我在嘴角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我的脸也是冰凉的。
“你是谁？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诶，你别哭啊！发生了什么事……”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护士，她亦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我去喊医生来吗？”
我想这真是一个不称职的护士，她的声音很大，简直要将整个医院的人都吵醒。等到我意识到这一点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身后的门却开了，我直直地往后倒。
“咚。”
“嘶。”
第一声是我的脑袋砸在一个不知名的硬物上发出的声音，第二声是一个低沉的熟悉的呻吟声。
路达西那张贴着好几块纱布却依旧可以看出他面色很阴沉的脸就出现在我的上面，清晰无比。
“你来干什么！”
“你还来干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我，讨厌我吗？你还来干什么！”
“是不是感觉很遗憾，我还没有死你是不是觉得很伤心？”
我所熟悉的路达西他将我从地上提起，他咄咄逼人的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低着头和他说着对不起，我马上走，他却用力地将我拉进病房，然后用力地关上门。
“嘭——”一声巨响。
{后来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终究变成了秘密，深深地藏在了我的心里。}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只觉得这个时候的路达西的怀抱真的很温暖，我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了手抱住了他的腰，我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膛里，然后嚎啕大哭了起来，把眼泪和鼻涕全都抹在了他穿着白色病服的胸膛上。
路达西全身都是僵硬的，他就任我这样抱着，一动不动地抱着。最初他的胸膛起伏仍旧很厉害，最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用手摩挲着我的发，在我耳边轻轻地叹气：“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我只是想来看你，我只是想你了。”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想怎么样，路达西却一下子咬住了我的唇，手臂慢慢地在我腰间收紧，他在我唇边低声地呢喃着，又似是自言自语：“陶子，你不要再骗我。只要你不要再骗我，我可以不追究以前的事情。”
我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以前曾经有过一段荒唐的时光还被人拍过视频你还会喜欢我吗？
路达西的动作突然停顿了，我也愣住了，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他却用力地将我按在他的胸口：“我只能说，我们认识得太晚了。只要你不骗我，只要你不再骗我，我可以原谅你，真的，陶子……”
在黑暗中，我们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流了多少泪，直到路达西轻轻将我拉开小心翼翼拖着我朝床边移动，我这才想起他是病人，他身上还有伤。
路达西的右脚还打着石膏，他在地上站了太久一只脚已经开始抽筋了。我急忙把他搬到床上去，帮他按摩着脚，他却拍了拍身边的床。
“过来！”
我靠了过去，他抱着我将我的头按在怀里，小声地说：“我告诉自己，如果你来看我我就原谅你，我也告诉自己，只要你说你喜欢我我就相信你。”
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而我靠在他的怀里，在那么一瞬间，我是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里，而我真的可以这样和路达西天长地久下去的。
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他，在那个时候。可是在后来，我真的后悔我没有告诉他。
这个夜晚，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我是被许美乐的尖叫声吵醒的，一睁开眼便看到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公鸡一样地哆哆嗦嗦地指着我：“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叫你不准再出现了吗？你不怕我……”
“美乐，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吧！”
路达西也醒了，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我……达西你不知道！这个小贱人她做过什么事！我给你看个视频你就知道了，你不要被他骗了……”她说着便掏出手机来，而我突然感觉到天旋地转，我盯着她手里的手机，手脚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我看着路达西从她手中接过手机，然后——
“嘭——”他将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我眼中的路达西有些模糊，我听见他低声对我说：“那些过去，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没有事情再隐瞒我吧？”
纪南两个字在我喉咙呼之欲出，但是最后我还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有的人会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然后让别人以为它愈合了。}
我想许美乐应该是伤心的，她那天看着路达西摔了她的手机，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哭泣，而是安静地离开了。
可是我却觉得她应该是真的伤心了，她自那天之后没有再出现在路达西的病房里，整整两个星期，直到他出院也没有出现。
我和路达西和好了，是的，我们和好了。可是我却更加小心翼翼了，我总是怕有一天我会触碰到他的逆鳞，然后被他撕碎。
书上说，爱情里谁爱得多谁就吃亏。
书上也说：谁先认真谁就输了。
我想我已经一步步地将皇冠拱手相让了，我已经一点点地输了掉了，我的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我总害怕着路达西有一天突然发现其实我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他会怎么样？
路达西恢复得很快，他两个星期之后出了院，一个月之后将他那滑稽的石膏脚给拆掉了。只是他的脚走路的时候还是有点奇怪，脸上也留下了几道疤痕。
每当这个时候，路达西就会指着自己的脸：“陶子，我为了你出了车祸毁了容，你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他只是开开玩笑，可是我的心会突然揪成一团。曾经也有个男生为了我付出了他的大半辈子，可是最后他却说他不想再看见我了。
是的，我说的是纪南。我想无论我多么喜欢路达西，纪南还是会成为一个阴影，就这样存在我的生命里，即使阳光再灿烂，我都没有办法将他忘记。
我不能，我也不行。
我没有再回到我的那家小房子里住，我和路达西住在了一起，他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房子，我们都搬了进去。路达西还是路达西，无论他怎么落魄他依旧是路达西，我都一个多月没有回去学校上课，却连警告也没有得到一个，我知道这都是因为路达西。
我们住在一起之后路达西给我买了很多的包包衣服和鞋子，我听他的，脱掉了我的那些T恤和破牛仔裤人字拖，将自己扮成了路达西喜欢的样子。
我和路达西睡在一张床上，我们会接吻，他却从不逾越。路达西很多的时候会抱着我，说陶子你不能离开我，也不能骗我。更多的时候，他会吻着我的脸颊，和我说起以后，说起地老天荒。
那个时候，我是幸福的。幸福到我已经将纪南这个人遗忘了，幸福到我以为路达西就是我的唯一，幸福到我以为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如果我没有接到张哥的电话，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子下去。
{谁说爱情里没有谁是谁非，其实错了就是错了对了就是对，爱情它不能改变什么。}
我和张哥约在咖啡厅里见面，我是背着路达西的，我告诉他我要去参加同学聚会，路达西那个时候正在玩游戏，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早点回来，便没有再说什么。
张哥说，纪南很不好，他在牢里不停地被欺负，脚都给打断了，估计可能好不起来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说陶子，我也没有办法，里面太乱了，你也知道，纪南又太倔强了。
是的，他说得并没有错。纪南就是太过倔强，他太要强，我被欺负了他就去废掉外教的手脚，我可以想象他在里面的日子该有多难熬。
我不爱纪南，但是我终究没有办法放下他。
我喝了很多杯咖啡，在当天夜里我便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路达西被我吵醒，坐起身子，黑暗中他的眸子亮亮的：“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我摇了摇头，他眸子中的光亮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他突然朝我靠了过来，他的嘴唇顺着我的额头，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的脖子慢慢往下，他的吻凶猛而热烈，却没能驱散我的不安。
我们在这个晚上做了，我一夜无梦。
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路达西已经不在了，他或许是去上课了。我早上没有课，我睡了一觉醒来后用路达西的电脑上了网，发布了卖房子的消息，我想将家里的那个房子卖出去。
发布完信息之后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张哥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纪南再这样下去我怕他会撑不下去，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拿出点钱，我去上面疏通，看能不能将他弄出来，或者转狱。
我是被路达西叫醒的，他买了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我的身体不是很舒服，他便靠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着我喝下去。
他说，陶子，如果可以永远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
我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我抬起头看他，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依旧是笑着的，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我将房子卖了十万，真的很少。
但这十万块，足够我念完大学的学费和我接下来的生活费了。可是我将它一分不少地送到了张哥的手里。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不能将纪南弄出来也会让他接下来在里面的日子安稳无忧的。
在那个时候，我听到自己松了一口气，我想我总算可以不用在路达西面前战战兢兢了。
我是这样以为的。
我就像一个小媳妇一样，每天下课之后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到我与路达西的房子里做饭，等着路达西回家吃饭，夜晚的时候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有的时候我们会做些什么，有的时候我们仅仅是那样抱在一起。
那段时光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候，后来被我拿出来翻阅了千次万次。也许是那段时光真的太过于美好，以至于后来发生变故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能接受，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回到家，我会看到许美乐与路达西坐在客厅里接吻，他们周遭都是酒瓶，满屋子都是酒气。
我尖叫着看着他们，而路达西的眼中却没有一点清明，他是真的醉了。
我说路达西你在干什么？
他突然笑了起来，指着我：“陶乐思，贱人。”
{我曾经把你当做我的全世界，你却将我一手毁灭。}
我的路达西，那个爱我的路达西指着我的鼻子醉醺醺地骂我贱人。
我以为我会张慌失措，或者狂乱疯魔，但是我并没有，我只是站在那里，任他将一叠照片和一张房契往我身上砸。
照片上是我和张哥，我拿着银行卡往张哥的手上塞，还有我和张哥一起喝咖啡的画面。
我张大着嘴巴看着他，我想说路达西你听我解释，可是他却一个巴掌甩在了我的脸上：“陶乐思，你这个贱人！我对你那么好，你却一直拿钱去倒贴别的男人！还有那个纪南？是什么东西，你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眼睛是通红的，满是血丝的。
“我给过你机会的，可是你没有坦白，你没有。”
他说着又笑了，掏出身上的手机扔到了我的身上，又是视频，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换成了我和路达西。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是他却在笑：“我说过不要再骗我，你会后悔的，可是你不信。”
许美乐就站在他身后，她说达西算了吧，算了吧，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面上，我抬起头看路达西：“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那两个字却是斩钉截铁。
我离开的时候许美乐正在对着路达西说些什么，她吼着路达西骂他疯子，她跟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可是我没有回过头去，我不敢再去看一眼路达西。
我离开路达西的房子后回了家，虽然那已经不算是我的家了。
可是我却看到了纪南的家里挂着白绫，门口放满了花圈，我站在门口看见纪南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而他的照片就放在大堂中，他的笑容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了十七岁那一年。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到底怎么回事，却被他的父母拿着扫把赶了出来。
“你滚，扫把星，你滚！”
“如果不是你，纪南怎么会死！”
“狐狸精！你怎么不去死……”
我说阿姨你让我去看一看纪南好吗？我有话要跟他说，我有话要跟他说。可是那双手却将我从门框上扒了下来，狠狠地将我推倒。
他们说：认识你是纪南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来生你离他远一点。
我在酒吧里一直回味着这句话，我想他们说的真的没有错。当我喝下了第六瓶青岛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张哥的声音，他们大声地说笑，大口地喝酒。
他们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啊！可是如果没有她我们也没有钱喝酒是吧！他们说那个男人在牢里得罪了路家，被几个男人搞得半死最后他自己受不了自杀了真是丢掉了我们男人的面子啊！他们说其实那个女的也蛮漂亮，下次除了骗她的钱外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他们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也没有哭，我只是默默地喝完我的第七瓶酒。
我说纪南，你不要怕，我会去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