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这一天终归要到来的,这样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而当真相就这样毫无遮掩的摆在面前时,为何体内的躁动再怎么努力也遏制不下去了呢?
第一次叫他空的时候,霄风差点失手杀了自己的继母,壬晴用尽全力抓着他的手臂,[都过去了,空,忘了吧。]
就像所有换上重症抑郁的人一样,名字叫做香道空的少年有着和壬晴相同的不堪回首的童年,而壬晴在早年接受“森罗万象”时因为气场的不合理分配导致了一部分的失忆,如果没有相泽的点醒,他也许永远也不会记起云平是如何残忍的将那个从来也没有实体形状的怪物从母亲的体内强制剥离下来而后安放在自己身上的。
但是空不同,在成为气罗使之前,他吃大量的安定,割腕,每天还要迎接继母的皮鞭,忍受滚烫的开水焦灼全身的痛楚,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被迫苟延残喘的活下去,脱着那具没有一处完好的皮囊,让他连抬头面对阳光的力气都没有。
伤痕使他没有办法忘记自己早年的日复一日的噩梦,那像挥之不去的阴霾,浓烟可以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在周遭的鄙夷和嘲笑中长大,作为一个为了寻找证据而出生的孩子,他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少一些责打。
亲生的母亲是乡下的未成年少女,在一次意外中有了他,在那个闭塞缺乏文明的村庄,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去给母亲做胚胎检测,而倔强的母亲,硬是顶着巨大的嘲讽将自己生下来,只为了发誓要告倒那个该死的男人。
父亲是强奸犯,母亲是未成年的少女,他的降生如同戏剧化一般,那注定是不幸。
母亲在父亲被判刑的那天含笑去世,他看见那个年轻而坚毅的女孩子被抬出湖面,全身因被水浸泡的过于漫长而发胀发臭。
家里却没有钱来抚养这多余的一张嘴,他随了母亲的姓,因为他没有任何宝贵的东西,人们唤他为空,有了名字后就被带到了另外一个家庭。迎接他的是一个疯癫的女人,她是父亲原来的妻子。
对于这样一个背叛自己的人所留下来的孩子,他的后果可想而知。
亲生母亲是倔强的,她顶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为争得那正义的一面,他成为了复仇的道具,只是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幼小的他都会做在透风的茅屋里发抖,耳边是里屋毫无止境的谩骂之声。
他的身份如此卑微,就如同他的愿望,母亲,在你复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呢?
他厌恶这里的一切,更加憎恨自己,在自杀了多次未遂之后,他终于放弃了。
并不是吃的安定不够,或者割断血管的伤口不深,至于他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活下来,他惊恐的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害怕。
害怕死亡,或者说的悲悯一些,他想活下去。
这个发现使他更加鄙夷自己的懦弱,反而干活的时候常常出差错,接着免不了的,是女人一顿的毒打。
就算是这样,他依旧想活下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他会没有自尊的残喘着下去,直到,他遇见了服部柊十郎。
男子将他带往隐世的世界,教他知识,给他温暖,而这些,是他出生以来从未奢望过的。
在这里没有嘲讽,没有责打,当服部先生将他交给雪见先生抚养时,他下了决心,既然命是他捡回来的,那么就给他吧。
但他也不知道这样沉重的决心在多年之后会因为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孩子而破灭。
为了服部先生的梦想,他开始练习气罗。而当雪见问他的名字时,他再一次的沉默了。
那些往事,他不能再忆。
[霄如黄昏,止于微风。]雪见望着窗外的夕阳,落红的深处是即将埋葬的季节,[就叫霄风吧。]
他一遍又一遍的叨念着那两个字,没人可以体会,为了新生,他需要多大的勇气去拥抱未来。
他只想平静的走完这一生,既然被赋予了生命的含义,他也想颤颤巍巍的迎接前方,只是这些愿望太过渺小,天神没有看见。
第一次粘上了血的手,他感到没来由的恶心,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在吐血,眼神却渐渐冷冽了起来。他想要感恩,即便只是作为一枚棋子,他依旧感谢服部先生的施舍,感谢雪见的照顾,感谢和穗小姐的关怀,既然自己的命运已成事实,至少他可以带给他人更多的快慰。
鲜血使他的灵魂麻木。
但此时他的生命亦将走到尽头,上帝终于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他最后的时光里带给了他一个礼物,在无数个圣诞夜都未被注意的这个孩子,迎来的是人生最后一次转变。
时间是壬晴遇见霄风的第一年。壬晴十四岁,霄风十六岁。
壬晴拍了拍膝上的泥土,拉起快要冻僵的霄风,[快点回去吧,你的身体支持不了多久的。]
霄风站了起来,却没有移动脚步,壬晴不解的回头,往霄风手指的方向看去。
雷鸣撑着把灰色的伞,站在离他们一米开外的地方。
[我来看看虹一和婆婆的,]最后是雷鸣打破了沉默,[你们,还好么?]
壬晴的手心一紧,[相泽也在这里?]他有些手无足错,[雷鸣,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习惯了,壬晴,你不必自责,是虹一死前要我照顾你。]雷鸣的眼睛有些红,但很快被淡漠取代,[除了霄风,在这个世界上,你还关心过谁呢?]
祭拜完相泽,天已经亮了,两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屋内,[霄风,你先吃了药再去睡。]壬晴的身体无一不透露着悲伤,[我要去叫外卖。]
[壬晴,你知道,谎言的开始便意味着破灭。]霄风背对着他睡下,几乎是有些赌气似的,[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你必须走完它。]
[霄风,我并没有后悔。]壬晴没来由的发了火,转身离开了里屋,房门被他关的啪啪作响。
房内的少年用被子蒙住头,竭力掩盖那些最后的希望被击溃的模样。他想起一季小姐死前对自己说过的话,[空,你这辈子唯一的幸运,就是遇到了壬晴。]
英小姐对于眼前来访的少年有片刻的惊讶,随之却转为温和的笑容,她让壬晴进了屋,[帷,壬晴来了。]
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风魔先生,织田小姐,你们都在啊。]壬晴对那些陌生的眼光颇为尴尬,找了空位做了下来。
[壬晴,你这次回来,又有什么打算?]开口的是云平。
少年有些焦虑的搓搓手,[我想,对于饭纲心眼有些疑问。]
[就只有这样?]雷鸣嘲讽的声音不大,却扎扎实实的全部扔进了壬晴的耳膜里。
[雷鸣,别刺激他,]这次开口的是沙罗,[要是又引发爆炸了,我们可没有那么多人命来平息他的怒火。]
壬晴发现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却还是堆起了笑容,[织田小姐,请问可以告诉我两次发动饭纲心眼的最小间隔时间是多少吗?]
户隐的首领冷漠的望望他,带着平板的声调说下去,[那要看各人的体质以及对于禁术的熟悉程度,但最好不要低于五分钟。]
[壬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云平终于沉不住气,[你和霄风已经把五本禁书都学会了,你们在计划着什么东西?再一次的森罗万象大爆发?]
[放心,这一次再不会连累大家了。]壬晴走出门,他已经看见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悬崖,终于可以不再遗憾的跳下去,没有什么可以利用,更没有什么可以眷恋。
五分钟,在早以注定的生命尽头,他可以有五分钟的空白期。
那年死神的镰刀划过他的脖颈,却最终偏离了轨道,斩断的是霄风的头颅。
他的愿望曾经很膨胀,想要自由,想要释放,想要幸福,想要……朋友。
因为体内的怪物,不管是有心或者无意,他得到了很多原来蒙昧以求的东西,比如友情,比如爱。尽管从小的失忆让他变得郁郁寡欢,但这样的关爱来临时,他却并不排斥,时间一长,他发现如果要抛弃这些的话,会突然有些不舍。
可当霄风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头脑里,突然只有那个虚弱的少年。
难怪雷鸣说他自私。
从他加入灰狼众开始,身边不知不觉的多了一个人,尽管他的话比自己的还要少,尽管他的眼眸里是溺满了永远也无法过滤的伤痛,但在一个又一个满月的夜里,会有人陪伴在他的身旁一起仰望无际的苍穹,在任何一次朝阳的升起时会有一个瘦小但坚强的肩膀可以纵容他任性的倚靠。
那时他的确年少,带着无知的焦躁和冲动,因为冲动,他加入灰狼众,因为冲动,他立下了誓言,因为冲动,他……死死的抓住了霄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