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一直寻找着渴望却又无法得到的爱，在这个过程里我竟然没有发现我身边的你的痛苦。我能够早一点感受到你，或许后来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就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我忽略的角落里，使你一个人承受一切。
“美宝，对不起。”我对着夜空说。
美宝，你能够听见我的话吗？现在的我终于感到对于自己的无力，我对自己无能为力，但软弱的我，也想要为你做点什么。
接到我电话的叶哲按时到了我们约好的街心花园，他远远朝我走来，他看上去清瘦了些，眼窝深陷，带着一点点寥落的表情。看到这样的叶哲，我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
我们面对面站着，彼此都没有说话。我仰着脸看着这张我深爱的脸，我那么那么的爱他，他给我的生命打开了一扇窗，我看见了窗外的希望。而希望，总在将明未明之间，就突然地逃离了。
我鼓起勇气说：“叶哲，告诉我，是不是你？”
“你说什么？”
“美宝的事。”
“不要跟我提这个名字！”叶哲冷淡地说。“你来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只想问你，是不是你做的？”努力控制着声线的颤抖，却抵挡不住心里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痛苦。
叶哲把视线移向别处，“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抓住叶哲的手，眼泪滴在他的手上：“美宝现在在医院，情况很严重，小曲说他看到你去找过美宝，你告诉我真相好不好？”
叶哲甩开我的手，“那个怪物的事我不想听！”
“她被刺了好几刀！她快死了你知道吗？为什么你还可以这样无动于衷！”我的声音在单薄的空气里回荡。叶哲盯着我，不发一言。
我边哭边说，“我到现在才明白美宝的心情，是我太迟钝，如果我能早些发现，后来的事也许就可以避免。无论如何，美宝是不应该受到这样的遭遇的，她一直对我那么好，她一直只希望我过得幸福，这又有什么错呢？”
“你觉得她比我还要重要？”叶哲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伤痛。
“不是谁比较重要的问题，你和美宝都是我想要守护的人。我知道叶哲的心情，却无法理解叶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不能相信你会这么残忍，我真的不能相信！”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叶哲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大发雷霆，他平淡得出乎意料，“你如果不相信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叶哲沉默了，他低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眼，他总是喜欢低着头，好像躲在那些头发的阴影里就可以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叶哲，我真的好难过，美宝也许会醒不来了……”
“够了！”叶哲猛地抬起头，他的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满脸顿时涨得通红，喉头卡卡作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说够了没有！对，是我，全部都是我做的，我恨不得她马上死掉！”
我愣住了。
直直逼到我眼前的现实让所有的过往灰飞烟灭。叶哲带着他沉痛的回忆，美宝深埋着不可诉说的感情，而现在的我承受着这两个对我都无比重要的人之间的纠葛，到底如何做才是出路。
“黎美宝死掉就好了！”叶哲又一次冲我大吼，“你需要的是我，我们才是一样的人，她的死活根本不重要！”
我终于无法忍受，美宝苍白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全是因为我造成，都是我。我再也无法平静，一股愤怒的感觉在胸腔喷薄而出。
“叶哲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不懂得爱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质疑美宝！我和你不一样，没有人需要你，你就是个魔鬼！你只知道借着爱的名义去伤害身边的人！你这样自私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爱！”
我哭喊着，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而叶哲松开了掐住我的手，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不认得我一样。然后他的手颓然地放下来，静默，一切都戛然而止。
痛楚又从心底涌上来，叶哲分明是被我的话刺痛了，我伸出手想要碰触他，他把我的手挥开了。叶哲动了下嘴唇，好像要说什么，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忽然把手放在我的头发上，我略微一惊，下意识地以为他又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但叶哲只是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他转过身，不发一言的走了。
叶哲的背影还是那样的，宽宽的肩膀，很瘦，在人群里我可以一眼认出他来。我以为那就是永远，但永远只是转瞬成空的泡沫。
相爱的人是不是总要互相伤害，说出口的话是锋利的刀子，割伤了你而我也被那寒光刺伤了眼睛。
我总是在错，错得一塌糊涂，如果我责备叶哲不懂爱，那我又懂得吗？
可是，叶哲对美宝所做的事，是我不能原谅的。我不能因着自己对叶哲的爱，就忽略美宝，这样太不公平。都是我活该，我爱的人，总是要一个个离开我，希望一次次湮灭，或许世界本来如此。
我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溃不成军，这次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以前叶哲离开我的时候，总还有美宝的肩膊。而这一次，这两个人都已经不能让我去依赖。
或许正因为我一贯的依赖，才给身边的人带来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吧。
打开电脑，习惯性地点击了叶哲的博客去看。MR.K，这个熟悉的ID，注定了我同叶哲息息相关的缘分。当初只是一个人看着这些照片的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和拍照的人共同拥有一份爱。
叶哲的博客竟然关闭了，我盯着电脑屏幕好久，然后默默站起身拿着水杯想去倒一杯水来喝。刚走到饮水机前，水杯竟然意外地从手中滑落，随着一声响在地上裂成了无数碎片。我蹲下来，望着闪烁蓝色光泽的碎玻璃。这対杯子都已经碎了，我的碎了，叶哲的那个也被他打碎了，尽管他又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但终究不是以前那一个了。
他曾那样深刻地爱过我，爱到可以把他生命里最沉重的秘密也说给我听，爱到可以将所有的脆弱尽情在我面前宣泄。我一度以为那就是生存的意义，像是赖以呼吸的氧气。叶哲的爱浓得像是没有稀释过的烈酒，光是闻一闻都可以让人头皮发麻。但与之相比，美宝的爱却是完全不同的方式，隐忍，悲伤，藏匿，不能跟任何人说，却还是要为着我去努力做很多事情。
美宝，你让我知道，爱，原来并不是占有欲。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样悲伤，我还是想念着叶哲，我的心不受控地为他牵引，我该怎么面对？
美宝已经昏迷不醒数天，我每天都去医院看她，小曲也是。小曲瘦得厉害，并且开始抽烟，小曲，也是爱着美宝的吧？
我坐在美宝身边跟美宝说话，虽然知道她听不见，却又好像抱着什么希望似的。
“美宝，你总说要我变得坚强些，可你不知道，我是为着你们才想变坚强的。现在我就算变得坚强，你也看不到了。可是我在努力，我希望我能够成为真正让你放心的人，所以，请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美宝，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喝的那种玻璃瓶汽水吗？我今天喝了一瓶，好像没有小时候好喝了。”
“美宝，小曲他瘦了好多，要是你看到了，也许会笑他不像个男人的，呵呵。”
“美宝，我真是一个坏姑娘，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好，好不值得啊。”
“美宝，你怎么还不醒来呢？”
我没有哭，我想美宝一定也不愿意看到我哭。
这样的我是不是能让美宝感到也获得了力量，一直都是她在给予我，而我也想要回报给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没有人在世界上是完全孤独的，人与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着这联系而发生微妙的变化，催化着生命的成长。即使是叶哲，也不是孤立存在的。
叶哲，只要脑中一浮现这个名字，就会感到无与伦比的茫然感。我尽量不露痕迹，不去触碰跟他有关的记忆，怕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无底的漩涡。
这天去医院的路上，我买了一份报纸边走边看，在“本市新闻”的栏目，我赫然看到一行大标题：“本市叶氏富豪卷入经济重案，据称全家已逃亡海外。”
报上印着图片，旁边标注是“叶氏住所”，门口围得水泄不停。
那是叶哲的家。
我呆呆地看着报纸，浑然不觉自己在人行道上站了很久，直到汽车的喇叭声催促我，这才大梦初醒般往前走。
我记得那天叶哲说“跟我走”。
当时的叶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也许很虚妄，也许很冲动，也许很飘渺，但是他说要我跟他走。就算在别人听来很好笑也罢，但现在我闭上眼就能感受到，叶哲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爱我。
太多太多意外，太多太多没有说出口的话，太多太多的未知。我们各自带着各自的困惑与创伤相遇在茫茫人海，却又上帝的剧本里流离失所。
叶哲，你现在在哪里？
整个世界的黑暗仿佛就在这一刻朝我袭来。
美宝终于度过了危险期，当小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几乎是一路跑上了医院大楼。
“美宝。”冲进病房的我紧紧抱住了她，然后我端详着她的脸，虽然气色并不好，但终于不是那个昏迷在病床上的美宝了。终于，我的美宝醒来了，她的小雀斑，她眼睛里灵动的神采，她笑的时候洁白的牙齿。我再次抱住了她，和美宝的拥抱才能令我暂时忘记了痛楚。
美宝对我笑着，“咏咏，你的力气怎么这样大，我喘不过气来来。”
我连忙松开手，“真的吗？对不起，美宝，你刚好起来，我太糊涂了，对不起对不起。”
“瞧瞧你，语无伦次的，我睡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迷糊啊。”美宝盈盈笑着，我熟悉的笑容。
“对不起，打扰一下，可以做笔录了吗？”两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病房门口敲敲房门，我一脸诧异地看着美宝，美宝笑笑说：“那晚上遇到抢劫的小混混，没想到他们带着刀，不过我也算命大咯。”
我呆住了，我几乎是一个一个字地说：“那叶哲？”
美宝的表情一怔，又恢复了平静：“那晚他来找过我，我说我不想跟他讲话，他没说什么就走了。接着我就被那几个混混给缠着了，你知道小曲家后面那巷子很隐秘，还好小曲出来找我发现了我，不然我可能就不能在这跟你说话了。”
我努力控制住战抖的身体，说：“美宝，是真的吗？”
美宝有点疑惑地看着我，“什么啊？就是这样的啊。”我看着美宝的眼神，我知道她没有瞒我什么，她说的即是事实。
这是美宝出事之后我第一次哭，哭得如此彻底，旁边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个个都是被我吓到的样子，美宝也是。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把头埋在美宝胸前，让眼泪尽情地流淌，自嘴里发出阵阵呜咽声。
我们都误会叶哲了，可怕的是这误会再也无法弥补。
叶哲，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该是多么失望。纵使他不是完美的爱人，但他爱我，他只是想爱我而已。我以为是他伤害了我，但最后，却是我伤害了他。这算是命运的玩笑吗？那命运未免也太残忍了些。我没有办法再坚强，尽管我一直想要变得坚强，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坚强的理由。
我们因为爱而快乐，也因为爱而悲伤，我们因为爱而长大，长大却好艰难好艰难。一次次触到暗礁，想要勇敢一点越过，却不曾料到黑洞一个接着一个，躲闪不及。
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一切已经来不及。
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他，我也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
我收到了叶哲的快递给我的邮包，地址是他家的住址，应该是他离开之前寄出的。
邮包里有他常用的相机，还有一叠照片。照片里全是我，在一些我不曾留意的瞬间，我以为他在拍风景，其实他拍的是我。
说着讨厌人的叶哲，从来不拍人像的叶哲，却给我拍了这么多照片。照片里的我，有一张纯粹的笑脸，那是和叶哲在一起的时光。
时间已经偷偷地溜走了，它们一去不回头，只留下解不开的遗憾。
邮包里还有一封叶哲的信。只是寥寥数语。
咏咏：我家出的事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没有他们，我其实什么也不是，但也因为他们，我连自己也没了。今后也许不会再拍照了，相机给你。
叶哲他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隐约知道，再见，也许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仰视着这个穿白衬衣的少年，他牵着我走了一段不同的风景，窥见生命里许多不曾体验过的悲喜。我们都很努力地彼此靠近，同样揣着一颗破破烂烂的心，想要修补对方记忆里的伤痕，却是始终没有做到。
“你在干什么？”不知何时爸爸回家了，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信，看了一眼，然后扔到地上。
“你又在外面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爸爸，把信还给我。”我走上前去，爸爸却推开了我，他又喝酒了。
“那是什么？”爸爸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拿起了叶哲的相机，我想要去从他手里夺过来，相机却一个失手掉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