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叶哲打断了我，“我不管她跟你是什么关系，我不喜欢你和她一起，我说过的，我不愿意任何人来跟我分享你。”
“美宝是不一样的。”我的头隐隐作疼，此时此刻的叶哲，我不是没有见过的，每次他快要失控发狂，就是这样的表情。
“有什么不一样？！”叶哲提高了声音。
“也许叶哲一直没有过感情很好的朋友，所以会不理解，但是美宝从来都是为我好的，她做一切事情都是为着我好的。”
叶哲眼里好像浮现出一丝悲伤，不过或许是我的错觉。
“她是个怪物，她看着你的时候根本就像是个男人！”叶哲冲我叫到，我忍不住也以从没有过的高声反驳：“你胡说，你根本不了解我和美宝的感情！”
叶哲沉默了一会，忽然把手扬了起来，我闭上了眼，却只感觉到他的手从我的脸颊斜斜划过。
我没有气恼，我也没有怪他，我只是深深地感到无力。无力给予叶哲什么，无力改变我们之间，无力靠近他的心。即使是这样，我也明白，叶哲是爱我的，他脸上的表情在我看来已经分明是悲伤。
是我搞糟了这一切吗？
忘了哭，忘了多少路人在侧目，忘了激动和申辩，我颓然低下头。叶哲忽然伸手过来一下又一下的抚摸我的头发，我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又说不出这痛苦是来自何处。他那正抚摸我头发的手掌，以及碰到我耳朵的手指，冰冷的触感，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回忆。
他还是走了，原地的我在心里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
叶哲。
我们到底和另一个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我误会了，我总以为那不过是伸出手臂一个拥抱就会抵达的地方。到底怎样做，才能让爱不再有着伤害呢？这问题，直直地逼到我面前，是过去的岁月里从来不曾遇到的难题。
叶哲从我的生活里离开了。
整整一个星期了，他没有联络过我，我也没有联络他。
我在浴室里偷偷哭过4次，我一边祈求事情快点过去，又不愿再去找叶哲。尽管这有些自相矛盾，但我想赶快从这种摇摆不定的恐怖里逃脱出去。我想见他，可见到他又怎样呢？改变不了的是我和他之间的裂缝，一点点渗透进寒冷。即使我能站在他面前，我又能说什么呢？我没有否定他对我的爱，只是爱和伤害总是同时存在，这让我无措。
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但一切都逃不过美宝的眼睛。在芙姐的酒吧里，当小曲从吧台走出去招呼客人的时候，坐在我面前的美宝忽然问我：“咏咏，你怎么最近天天呆在这里？”
“没什么，想来看看你和小曲。”
“不是的，他呢？”他，指的是叶哲，美宝好像连这个名字也不愿意说。
“叶哲很忙吧，嗯，大概是吧。”我恍恍惚惚地回答到。
“你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你该知道的，咏咏。”
“真的没事。”我强装出一个笑脸，“不是所有恋人都要粘在一起的嘛。”接着我又哈哈的假笑了两声。
美宝敲了敲面前玻璃杯的杯壁，缓缓说：“是不是他又打了你？”
我连忙摇头。美宝继续说到：“他真的爱你吗，如果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做任何事都为对方快乐着想的吗？如果爱一个人，不是会千方百计对他好的吗？”
听着美宝的话，我的脑子里却是空空的，而嘴里却下意识地说起话来，“美宝，我好像没有感觉到被人爱过的，你知道，我家是那个样子，我根本不敢想关于爱的事。但是和叶哲在一起，我感觉到了他的爱。他虽然会偶尔变得很极端，但他有他的原因，而且他对我是很好的。”
“算了，我不想再说了。”美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便往舞台走去。她弹奏起吉他，唱着不知名的爵士老歌，而声音显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我们想尽办法逃避孤单，孤单仍是如影随形。
我们想尽办法彼此相爱，伤害却从来不曾少过。
我们需要的，我们所爱的，我们渴求的，要明白这一切到底需要多少年月。
我靠着寝室阳台的栏杆，把脚尖伸到了铁栏杆的缝隙中，双手用力握着栏杆，身体前后摇晃着。忽然一阵轻微的头疼袭来，还有些恶心。
头疼的时候，叶哲给我打电话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点起伏，他说：“晚上到街心公园来。我等你。”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我逃无可逃，我是那么想见到他。
叶哲站在那里，和他的白衬衣。完好的少年，丝毫没有暴戾的影子，我远远地看着他，不敢走近，生怕会破坏这一刻的安宁。
“我们一个礼拜没有见了，是吗。”叶哲看到了我，安静的夜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又很近。
“嗯。”我依旧站在原地，一切像是梦境里。
他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冰冷潮湿的掌心是我所熟悉的。一切都一样，仿佛从没有争吵，从没有伤心，可是一切还能一样吗？
“你好像瘦了。”叶哲捏了捏我的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迎向叶哲的目光，却只说出四个字：“为什么呢？”
“回到我身边来，不要再跟黎美宝见面，好吗？”叶哲的语气轻描淡写，而听在我的耳里，却是字字如铁的感觉。“跟我走。”
“跟你走？我们要去哪里？”
“只要有我在不就够了吗？还是你舍不得黎美宝？”听到我的话，叶哲语气里多了怒意。
我并未继续问叶哲怎么会说“跟我走”这样的话，“为什么呢？为什么叶哲要这样？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讨厌另外一个人？”
听到这些话的叶哲，脸已经变了颜色，他板着脸盯住我，额上的小青筋清晰可见。
“我讨厌她，因为她要抢走你！”叶哲说。
“你在说什么？你根本不明白，怎么可能是这样？”
“她那天自己承认了！”
我忽然安静下来，叶哲的话在我耳边回荡，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出来长埋心底的话：“哪一天？是美宝参加决赛那天吗？”
叶哲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接着他拉住我的手臂一路将我拖到墙角。他双手撑着墙，我被他逼在墙角动弹不等。叶哲直视着我，激动地喊着：“是，就是那天！是我把她关在储藏室里，让她参加不了决赛。我去找她，我不准她再联络你，每次想到她靠近你我就觉得恶心！”
“真的是你？”我如同被人重击了一下，那从不愿直视的猜测竟成了真。
“对，是我，还有，她被西餐厅开除了也是我做的，那家西餐厅本来就是我家里的产业。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愿意黎美宝好过，我讨厌她！”
“美宝做错了什么能让你这样对她……”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一直在我身边守护着我陪伴着我的美宝，因为我，受到这样的伤害，而我竟然浑然不觉，任由一切发生到如今的田地。
“我说过，她就是个怪物，我把她关起来的时候她看着我的样子，她简直把我当成她的情敌！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就算我再怎么样只要我伤害你她就要跟我拼命！她说她才是爱你的人！”
“够了！”
这是我第一次对叶哲大吼，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全身的细胞都在这一刻上蹿下跳，血液泊泊流动，心脏也好像跟着缩紧。我觉得疼痛难忍。到底是什么在痛，为何会痛到如此令人感到绝望的窒息。
“叶哲，你知道什么是爱吗？”我的声音低下来，“你真的知道吗？”
爱，我渴求的一直是爱。叶哲的爱，改变了我，让我第一次找到了活着的重要。而叶哲的爱，却又给爱我的美宝带来灾难。我并没有力气再思考叶哲所说的一切，我只知道，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措手不及的心痛。
我站直了身子，把叶哲从身边推开，他望着我，少年的眼眸依旧幽黑如夜色，我看不清楚他的眼里有何种情绪。我只是觉得疲倦，无法言说的疲倦，身体如同被一张大网迎头盖住。
我木然地朝前走着，一步，一步，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不知道到底昏睡了多长时间，我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思考。醒来的时候，视线落在穿着的裙子上，它已经被我睡得皱巴巴的。房间里有一种氛围，是那种微弱的黑暗，在书架的阴影里，在被风吹动的串联下，在电脑桌的旁边，那微弱的黑暗在现实却里显得势不可挡。
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深夜撞击着虚弱的心，难受的感觉如潮水混合在空气里轰然而至，冷冷看着孤身呆在房间里的我。我知道，无力感与荒凉感正一点点侵蚀着我的心。
看看调至静音的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是叶哲，还有小曲的。移动到叶哲的号码，却又还是跳过了，我将号码拨给小曲。
“咏咏，总算找到你了！”小曲的声音充满焦虑。
“怎么了？”
“你快来市立医院，美宝出事了！”
隔着重护病房的玻璃墙，我看到美宝静静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式管子，跳动着数字的仪器冷冰冰的。洁白的病房里她的脸色如床单一样苍白，这难道是总是活力十足的美宝吗？
我伸出手放到玻璃墙上，好想自己这双手可以穿过去抚摸美宝的脸，她看起来那样柔弱，就像个小小的婴孩一般。
美宝。
我流着泪，轻轻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但她却不会像以前那样兴高采烈地回应我然后捏着我的脸笑着同我说话了。
小曲靠着墙，目光怔怔地看着上空，他失却了往日的神色，整个人像是一副空壳。
“到底怎么了？”我像是问小曲，又像是问自己。
“是叶哲，一定是他。”
“什么？”
“晚上美宝到酒吧来上班，叶哲过来找她，当时我很忙，也没跟出去。结果到了美宝唱歌的时间她还没有回来，我不放心就去找她，却在酒吧后面的巷子里看到美宝倒在地上。”
“为什么是叶哲？”我其实明白，我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美宝被人用刀刺了好几下，这不是意外。医生说，美宝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我的背上涌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险些快站不稳。我扶住墙壁，想要理清这一切。然后身体却不听使唤地瘫软下来，那个对我说着我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叶哲，那个拿着相机拍下我的笑脸的叶哲，那个会带着面包和牛肉罐头去喂流浪猫的叶哲，那个即使会伤害我却又决不会离开我的叶哲，我爱的叶哲，他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怎么办呢？”我喃喃地说。
小曲的目光依旧空洞而没有焦点，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希望美宝没事，其他的，我不愿意去想。”小曲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我认得这是美宝的。
“这个是她很重要的东西，你先帮她保管吧。”
我接过录音笔，这是美宝平时随身带着的，她喜欢用录音笔记录随想的习惯已经很多年。我眼前仿佛出现了我和美宝在一起的时光，她笑起来样子，圆眼睛总是眯起来，小小的雀斑都代表着欢喜。她的短头发被风吹动的样子很是动人，瘦削的脸却也生气盎然。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眼前的美宝和脑海里的美宝联系起来。
我握着美宝的录音笔，在医院的楼下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夜空里并没有星星，深夜的医院静得可怕，我的心里对周围的世界不再有任何兴趣。
我随手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好想听听美宝的声音。
“5月2号，我又找到一份兼职，嗯，加油！”
“5月14号，天雨，咏咏谈恋爱了！”我还记得这天的场景，我告诉美宝我和叶哲在一起的消息，她当时便录了这句话。
“9月2号，咏咏送给我一对很酷的耳机，我的开心比一头大象还要大。”
奇怪，中间整整3个月，美宝都没有录下任何随感，我继续往下听：“9月17号，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在那个人面前，说出了自己隐藏了那么久的心情。这样是不是输给他了？但我知道的是，任何借着爱的名义的伤害都是不对的。为了对方的心情着想，压抑自己的痛苦，这是我认为的爱。如果咏咏能幸福，我怎样都是无所谓的，就算被她遗弃也不算什么……”
“啪嗒”，我按下了停止键。
有些事情我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些，但那并不是重点。美宝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我身边，我这时候终于能够了解到。爱，是一件复杂而又简单的事情。当我们爱一个人，投注了太多的热情，而最终燃烧的是自己。
因为把自己点燃了，熊熊火光照亮了自己爱的那个人，想要给对方带来光明的心愿是最初和最后的信仰。
我一直对美宝的感受一无所知，她的寂寞，她的烦恼，还有潜藏在她心里的声音。人和人之间要彼此了解真的好难，那天看着美宝流泪，我可以感受她的心痛，却不知道她的心痛是因为我而起。
美宝，对不起，人和人之间的羁绊真是难以说清。那时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过去仅有的幸福时光，都是你给我的。每个人都隐藏着自己对生命的困惑，独自消化那份痛楚，却还要为着自己爱的人强装出笑脸，继续地给对方走下去的勇气。这样的心情，该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负担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