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落在地上,红檀木的地板都被砸了个坑。夏小北这才看清,那染了血的纸镇,她买的纸镇,雷允泽的血。
她心中一寒,整个人都像定住了,背后是森森的冷汗。这东西过她的手,轻重自然晓得,就么一块石头砸在额头上,头破血流是肯定的了,说不定还更严重……
她不敢往下想了,抬起头看他时,却正好触及他的目光,这种时候,他竟然也在看她?
她心虚的垂下头去,如果早知是今天这个后果,她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跟老爷子说出来,哪能料到老爷子下这么重的手?
可雷允泽也硬气,头上的血像泉眼似的冒个不停,很快染红了整只手,淋的高级西装上都是血迹斑斑,他也不叫救护车,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跪下了。
雷少功颤抖着怒骂:“逆子!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雷允泽只是跪着,单手捂在伤口上,另一手按住膝盖,一声不吭。
“你们平时怎么玩,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是知道你懂分寸,不会做太过出格的事。可是她是绍谦的女朋友,是你未来的弟媳!你就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么?教人家知道了,该怎么看绍谦,怎么看我们雷家?你……你这道德败坏的逆子,你简直把我们雷家的脸都丢光了!”
一通话说下来,雷少功原本煞白的脸反而涨得通红,撑着书桌颤巍巍站了起来。雷允泽本来一直静静的听着训,到这,突然抬起头来,竟然反驳说:“是我先认识她的。”
那语气,竟像个孩子般,执拗,又有一种埋怨。
“在绍谦之前,我就认识她了。”
夏小北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怔怔望着他。他半边脸都被血染红了,那样子颇为恐怖,可是那双眼睛,从来没有变过,目光深邃如星空下的大海,将她望着。
雷少功气得一只手按在心口,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在书桌上找着,或许又要找趁手的东西砸过去。雷允泽伤成那样子,流了一身一地的血,哪还能再受一下?
夏小北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跪了太久,那一刻脚底都是软麻得没有力气,她就那么踉踉跄跄的扑上去,按住了老爷子的手。她不知道自己想干吗,疯了吧,也许真的疯了,她只知道心脏像被人撕扯着,要四分五裂一样,疼得无以复加。
老爷子怔了怔,看着夏小北满脸泪痕的抱住自己的胳膊,又看看跪在地上血流满面的雷允泽。
他也有些发怔,抹了一把脸,将那浓稠得让他睁不开眼的血迹抹开,眼里全是迷惘。
雷少功怒目瞪着夏小北:“丫头你这是干什么?你难道忘了刚刚才在我面前发的誓?你难不成要告诉我你和这逆子才是两情相愿,刚才在我面前保证的全是狗屁混帐话?”
夏小北眼里噙着泪,一边狂乱的摇着头,一边抱着他的手却丝毫不松,她哭得背过了气,断断续续哽咽着说了些什么,根本听不清,可是仍然徒劳的想解释什么。
这时,只听见雷允泽沉沉的声音:“爸,我自己做的事,我会负责的。”
“负责?”雷少功的声音陡然扬了八分,已然是暴怒:“你拿什么负责?你怎么跟温家解释?你们结婚的时候,多少人张眼看着,你不要脸,我雷少功还要脸!你别跟我说你想离婚,我第一个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逆子!孽障!畜生!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没你这个儿子!”
雷允泽跪在地上,那双眼睛已经被不断流下的血液浸得睁不开了,头上的疼痛渐渐转化为恶心,眼前渐渐开始发黑,世界都变成模糊的一片。可是在那一团猩红的模糊中,他依然能看到她在努力的冲她眨眼,比手势,让他离开……
他混沌中似乎点了点头,然后缓慢的撑起身,连走带摔,摇摇摆摆的出了书房。他还没走出雷家大门就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在佣人的大呼小叫中,似乎有人拨打了120,世界变成一片混沌,可是他很安心,有一种欣喜,似乎超越了头部的疼痛,让他觉得安心……
原来她,也会为他,奋不顾身。
“二哥,你逊不逊?爬个墙都慢吞吞……啊,老头!”
话音未落,墙根那边已传来“竹荪炒肉”的劈啪声,就听见绍谦在那边跳脚边叫唤,竹竿落在身上的清脆响声。
雷允泽撇撇嘴,随手抽出本英语书,将书包甩到肩后,一手搭着,一手捧书,念念有词:“fool,foolish……”
直到跨过老宅的门槛,才佯装刚看见老头和绍谦:“啊?绍谦,你又惹爸生气了?”
雷少功扔了竹竿,指着叶绍谦:“不争气的东西,你要有你二哥一半懂事,我也就省心了!”
绍谦不屑的哼了声,转脸鄙视的瞪了他一眼。雷允泽只作不知,假惺惺的低头念英文,走过他身边时,还刻意调侃他:“绍谦,你知道foolish什么意思吗?”
不学无术如叶绍谦,自然是鸟语认得他,他不认得鸟语。
十七岁那年,他们从北戴河夜游回来,一帮人喝了啤酒,半夜里偷偷打电话给秦书兰的秘书,凌晨三点钟,吴秘书肿着两眼把秦书兰那辆车牌号为京AG6XXX的奥迪开了出来,将大小魔星给捉上了车。
边开车还边哆嗦:“我的小祖宗啊,要是让秦委员知道了,八成把我发配到大西北去。”
叶绍谦满不在乎的说:“支援西北建设有什么不好?带上你媳妇一块,天苍苍野茫茫的,干什么保准都没人知道。”
雷允泽就笑了:“你还知道‘天苍苍野茫茫’……”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他也是刚学会不久,算不得上瘾,只是朋友们聚在一起,就自己不抽,有点奇怪。尤其是茫然迷惑的时候,那甘冽入肺的滋味,还是很容易叫人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