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少功这才抬起眼皮,带着几分不满瞥了一眼:“画画最忌心浮气躁,沉下气来一笔而就,才能成就一副好画。在外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叶绍谦静静的听着,完了向夏小北撇了撇嘴,意思说: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毕竟是父子,担心叶绍谦的病情,还是挥了挥左手说:“坐那儿吧。”
叶绍谦这才笑嘻嘻的拉着夏小北过去坐了。
叶绍谦终是沉不住气的人,坐下没一会就开始东张西望,见雷少功画的又是苍松虬髯之类,颇觉无趣:“爸,你成天画这些多没意思,我见那空军部的老徐,就常画些花鸟鱼虫的,多活泼。”
夏小北听了,赶忙捏住他的手,又忍不住实在想笑。
雷少功终是停了笔,那眼神真是恨铁不成钢:“不成器的东西,不懂就少说话,下去陪你大妈去。”
话是在指责叶绍谦,但用意诣在支开他,恐怕有什么话想单独与夏小北说。而叶绍谦真的就丢开她,灰溜溜的下楼去了。
夏小北深吸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最坏的后果不过是被人哄出去,叶绍谦说得对,怎么自然怎么来吧。
叶绍谦走后,雷少功却未见说话,重新执了笔,细细的描画。夏小北只好坐着,静静等着。
许久,雷少功终于舒心的笑了笑,放下笔,对着宣纸端详了一阵,十分自然的对她招招手:“你过来看看这画。”
夏小北一怔,赶忙起身。先前还以为老人早已忘了她的存在。
画是画得极好的,构图大气,运笔自如,墨色雄厚,苍松屹立于锐石间。
“说说看,你有什么见解?”
“啊……”夏小北踌躇半晌,老老实实道,“对不起,我不懂画。”
雷少功倒是笑了,仿佛早已料到她这回答:“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总爱画松柏?”
夏小北顺着他手势环顾四周,看得出墙上笔墨均是出自老人手笔,其中国画的选材多以松柏之类为主。
夏小北在心里腹诽:你想做政坛常青树呗,不就画松柏了吗?画花鸟的那都是想退下来赋闲享福的。当然这话她不敢放在明面上说,只好捡了些好听的:“伯父是有雄心壮志的人,画山水劲松方能体现内心的正气凌然。”
雷少功听完,又多瞥了她一眼。半晌,笑了笑,在画上最后提了落款,才将笔晾起,眯着眼盯着画作,直到墨迹全都干透了,才对夏小北说:“这副画你拿去,裱好了给我送来。走,随我一道下去吃晚饭吧。”
夏小北心中一喜,当然说好,恭恭谨谨的接过画跟在雷少功身后下去了。
才刚穿过花池,就听见叶绍谦在秦书兰身边讨好的声音,多半是央秦书兰帮自己说好话,听得雷少功咳嗽的声音,慌忙回过头来,看见夏小北手中卷起的画,紧张的神色终于舒展,冲她眨了眨眼,夏小北也回以一笑,大有“搞定了”的意思。
晚饭的菜色十分丰富,叶绍谦殷勤的多次帮雷少功布菜,秦书兰嗔了他一眼,说:“夏小姐是客人,也没见你招呼人家。”
叶绍谦呵呵笑着,搂了她一把,说:“她哪里算客人,她是一家人。”
秦书兰便也笑了,唯独雷少功面色不变,微微咳了一声。饭桌上立刻又安静下来。少顷,便见雷少功放下筷子:“说吧,你是没事不会想起回来看我的,这次又有什么要求我?”
叶绍谦满心以为刚才在书房夏小北已将老头搞定,于是放心大胆的调侃道:“我这不是带媳妇回来给你瞅瞅嘛。”说着,还拉了夏小北一把。
夏小北立马接着他的话茬,郑重无比的说道:“伯父,我和绍谦交往四年多了,彼此都觉得非对方不可,我们也都到了差不多该安定下来的年龄,希望伯父能成全我们。”
她说到“非对方不可”时,目光柔和而又坚定,叶绍谦握着她的手,亦是一震,微笑将她望着。
雷少功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玩味般重复着:“非对方不可?”
夏小北又重重的点了点头,捏着叶绍谦的手心已噙满了汗。
良久,雷少功才开口:“这事,我不同意。”
一时,餐桌上几人都怔住了。夏小北和叶绍谦更是面面相觑。那时在书房里,雷少功将画交给她装裱,夏小北满心以为是默许了她这个媳妇,谁知还会有这峰回路转的一招?她就不信雷少功这样精明的人,一早看不出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为何到现在才说不同意?
秦书兰也是不懂,低低叫了声:“少功……”
雷父却直接掐断了她后面的话:“若还想为这事求情,就不用开口了。”说罢指了指桌上的饭菜,淡淡道:“吃饭。”
一时三人都没了胃口。叶绍谦更是直接将筷子一拍,起身离去。夏小北拉了他一把,没能拉住,只听雷父冷哼道:“没规矩。”碍于长辈在场,只得低下头,闷声扒饭。秦书兰也吃不下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一场好好的家宴,弄得不欢而散。
晚上回医院的路上,叶绍谦与她坐于车中,指着她手里紧握的画,忿忿道:“还拿着它干吗?老头这么不顾情面,丢了丢了!”
夏小北哭笑不得:“怎么说也是长辈,交代的事还是要做好的。”
叶绍谦哼了一声,扭头看着窗外再不作声。夏小北心里也是凉凉的,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到了医院门口,她扶他下车,他们在一起时,他很少能安静下来不说话,这一路与她置气,到真的一声不吭。直到进了电梯,他才转过脸来,一本正经的跟她说:“要不,咱这婚事还是作罢吧。”
夏小北本能的扬起脸:“你说什么?”
他复又叹息:“我说,咱们还是不结了吧。”
夏小北挽着他的手倏的一松,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叶绍谦,你再敢说一个不字,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