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拒绝,只好陪着在餐房里坐着。厨房像是一早就备好了,很快就端上粥米稀饭和几碟酱菜,一只精致的小碟子里还盛了只从中剖开的咸鸭蛋。
碍着长辈在场,夏小北拘束得紧,略略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秦书兰见她这样,不由笑道:“这么怕我?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这话颇带了几分自嘲,但夏小北自是不敢置评的,只听她微有惋惜道:“我这个母亲,大约是做得最失败的。允泽也是这样,总是怕我,什么都不跟我说。六年前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你也许听说过,就是他大姐的婚事。”
她抬起眼皮看了夏小北一眼,夏小北其实并不明白这个看似坚强冷静不需要任何人安慰的女人,此时为何有了向自己倾诉的欲望,但她依然将这个故事继续下去。
“三个孩子里,允晴和允泽是我亲生,我待他们自然是一样好的,但心里总有偏颇。也许母亲都和女儿亲一点,三个孩子里我最疼的一直都是允晴。那时候我见她对陆家长子一门心思却又不好意思说,便自作主张跑去陆家将这门亲事说下了。谁知回到家后,允晴哭着求我解除婚约,我以为小女儿家只是害羞不好意思,想着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总归是幸福的。直到出嫁前一天,我到她房间看她,她哭着和我说:妈妈,我这样嫁给他,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爱我了。”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孩子着想,可惜到最后连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小北听得入了神,她自己为人母其实也将近五年,却一直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如今听一个母亲这样娓娓道来,不由感慨万千。其实在病房她提出绍谦用不惯医院的东西时,夏小北就隐隐觉得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情,只是太多对外的场合让她不得不掩饰掉慈爱的一面。
秦书兰望着她,笑了笑:“当初我坚决反对你和允泽在一块,闹得允泽一直不愿意和我说话,事后我也问过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不过那次再回上海,绍谦带着你来见我,他把你支开后,单独跟我说,想照顾你一辈子,让我同意他跟你远走高飞。那孩子从小顽皮,做什么事都是几天热度,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那么认真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他。”
夏小北觉得震动。那之后她百般纠缠,想问出绍谦到底跟老太婆说了什么,能让她这么轻易松口,同意他们在一起,他一直守口如瓶,半个字不肯泄漏给她。她还以为他用了什么奇招妙计,原来……原来只是这么简单……
这世上最简单的莫过于直面自己的真心,可是这么简单的事,她却从来没有做到过。
秦书兰仔细的打量着她:“你虽然做错过事,但我看得出,你的品性并不坏。过去是我误会了你,不仅如此,你把孩子也教得很好,那孩子我很喜欢,有空你也把他经常带回国,让我看看自己的孙子。如果这次绍谦能够化险为夷,你们就一起去美国吧,在那边治疗也好,或者要……结婚也好,绍谦这孩子从小吃了不少苦,有个人在身边照顾他,我这个当妈的也能放心了。”
当她说到“结婚”时,夏小北的心尖微微一颤,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她的语气郑重而和缓,仿佛一场仪式,将她最宝贵的东西托付给她。
在这之前,她也许还是犹疑不定,因为雷允泽的几次眷顾,因为一沓照片,就开始动摇自己的心。如今只觉得悔恨交加,有这样一个人,爱己如斯,夫复何求?
彷徨的一直是她,不确定的也一直是她,而他,从始至终,都那么坚定的,只要她一个人。
等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的力气,他从没有说累,不管她是要逃避也好,拒绝也好,他从没有离开过,一直在那里,等着她,等着她一回过头来,就看到他。
如果,从今以后,他真的再也看不到了,那么,就让她来做他的眼睛,为他来看这个世界吧。
夏小北有点吃力的站起来,冲着秦书兰微笑,点头。
“阿姨,您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离开绍谦。我一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像爱自己……不,比爱自己还要爱他。”
从今往后,再不会彷徨,只会更加加倍的,爱他,只爱他一个人。
秦书兰满意的笑了笑,说:“上去吧,绍谦的房间就在二楼,他高中以前一直都住在那儿,你上去说不定能看到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嗯。”她点了点头,再次向她鞠了个躬,起身进了房里。
她沿着扶手上到二楼,佣人早就站在门口等她。她知道那间就是绍谦的房间了。
他的房间比她想象的要布置得简单的多。窗户都牢牢的落了锁,角落里有经年的积灰。柜子是拉开着的,也许刚才佣人在帮忙找衣服,她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因为他把得到的奖状都贴在柜子里面,要不是外面挂的衣服被拿掉了,根本就看不到。
看不出这么小就是个矛盾的闷骚综合体,她以为叶绍谦的性子会是得了奖唯恐天下不知呢。书桌上面用小圆钉钉了几张照片,有他小学入少先队宣誓时候的,还有运动会冲刺终点的一瞬间,拿着获奖证书站在校门花坛照的,最近的大约是毕业时的学士服照,一张一张,都是她的绍谦,从小到大,跟其他的孩子一样,也有努力拼搏过的历程。
她一时心起,把小圆钉一颗颗的摘下来,将照片收好,和他的换洗衣服日常用具装在一起带走了。
回到医院刚下车,戴维就从大门跑出来,说:“你去哪了?叶三刚刚醒来……”
她愣了愣,顾不得脚下的高跟鞋,一路直跑过去。戴维跟在后头追着她,说:“这边,有专用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