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家的日子和王府似乎没什么分别,一样的官宦世家,受到无数艳羡的注视。因她的身份,每个人对她都很好,只是那种好带了层隔膜,拘谨地让人约束。林慕桃依旧和易烬染过着有名无实的生活,她也尝试过改变,可是就像彼此的影子遥遥相对,总是跨不过那一段距离。
朝中的事情也乱得沸反盈天,刘山凭着铁血手腕,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政敌。他与北苍联手灭掉胡人,又北上灭掉了鲜卑。终于位列三公,成了第二个夜冥渊。云帝成了他挟持下的傀儡,上朝批奏全由他做主。那些大臣们渐渐明白,林慕桃监国时为什么一再打压他,可惜后悔晚矣。四月多的一天,小皇子无辜发热,没到半夜就抽搐而死。皇后云裳悲痛欲绝,她一心守护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从此一蹶不振,仅半月就薨逝在椒房殿,最后葬在了皇陵。
小皇子死时,易烬染也在当场,他略一把脉,就知道皇子所服的药中含有剧毒。这样的结局,也早在他预料之内。只是随着这个小孩子的死,墨云的国祚也马上走到了尽头。
送皇后梓宫大殓的那天,易烬染回来告诉林慕桃:“皇后临走前,一直在说,她这辈子唯一做的错事就是听信刘山,下了那杯药酒。其实她一直想求得你的原谅,可是到死,你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林慕桃望着皇陵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在我心里从没有真正怨恨过她。”
要怪就怪这个血染的深宫,谁想活下去,不是步步为营,况且她也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而已。
那天晚上辗转难眠,林慕桃望着窗外的月光,想了整整一夜。她想,再留在都城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反正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
第二天,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易烬染。易烬染有些忧虑地说:“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又能到哪儿去?”
“洛山吧,总之离开都城就好。”林慕桃见他还是有点犹豫,又故意问,“你不想走,是不是舍得都城的荣华富贵?”
果然易烬染立刻辩驳道:“桃子你莫要误会,其实我自小就想去西域学习医术,只是皇命在身,一直没有机遇。如果桃子愿意,我明日就向朝廷辞去职务,陪你一起走。”
等到这句话,林慕桃才展开笑眼:“好,那我们说定了。到时候,可要叫上子琪和小九!”
“好!”确定林慕桃是真的开心了,易烬染才笑着答应。
次日,易烬染向朝廷上疏,请求免去他御医一职。云帝先是不许,然而他再三请求,朝中大臣相劝无效,最后终于批准。
临行的前一晚,正巧是祈月节。易烬染经过庭院,看见林慕桃在庭中设了香案,一个人跪在月下焚香,单薄的身影在溶溶月色中倍感寂寥。他知道,纵然平日里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与人谈笑,可每当夜深人静之际,又会回归那个纯然孤独的自己。
她双手合什,默默闭着眼,素净的脸上铅华洗尽,仍是一贯的苍白。易烬染走到她身后很久,林慕桃才回过头,冲他微微笑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明日一早就起程。”易烬染朝她点头微笑,“路线我也已经考虑妥当,我们先坐船去襄阳,再北上到洛城。这一路上长途跋涉,桃子可能要吃些苦头。”
林慕桃摇着头笑了笑:“苦不苦不要紧,只要能近早离开这里。”
今晚夜凉如水,月华盛大,透过梧桐疏密的叶子,能听见几声鸟啼啁啾。曾经这个叫都城的城市富庶秀丽,有她梦中向往的江南烟雨。可惜现在一切过去,留下的也只是物是人非而已。
沉默许久,林慕桃茫然说:“日子过的真快啊,不知不觉都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不算短也不算长,可对于她来说,却足够耗尽一生去等待。时间变得漫长无涯,像一条静止淤堵的河道,无所谓快与慢,就那么平淡的过去。
易烬染见她手里握着一管洞箫,索然问:“桃子也喜欢这个?”
林慕桃点头答道:“这萧音色很好,我很喜欢,就拿过来了。”
易烬染接过萧,慢慢回想起它主人曾经的样子,那个风流不羁的美少年,不禁低声说:“当年冥渊的萧,吹得也极好。”
他修长的手指抚摩良久,随后举到唇边,缓缓吹了起来。夜风轻柔吹送,那么妩媚而伤感。林慕桃望着他的侧脸,在月光中逐渐变得朦胧。当年隔着竹林听那一曲萧,现在从易烬染口中呜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在林慕桃心中一直有这幅画面,关于夜冥渊,那些经年的往事。例如夕阳暮殇的庭院里,或是斜风细雨的天地间,他从容转身,留下一个虚渺的背影。然而今时今地,在另一个丈夫面前,她只能用轻描淡写的口气,寥寥几语说:“是啊,冥渊当年的箫,吹得很好。”
梧桐叶子沙沙轻响,蝉鸣也消失了,四野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易烬染放下萧,提醒道:“起风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罢。”
“嗯。”林慕桃点点头,易烬染伸臂想揽她入怀,她却不动声色地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月色尽头,易烬染还僵在当场,不知如何适从。那只伸出的手凝结了动作,再慢慢收回。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心里不自觉地衡量与她之间的距离,有时已经以为自己离她很近,触手可及,可下一秒却成水中央的幻影,瞬息破碎。
离开的日子天很蓝,君羽专程起了个大早,去敲易烬染的门,他也已经收拾停当。夜子琪送他们到桃叶渡,岸口停了几艘乌蓬船,千里平湖上如雾如烟。
“子琪,你真的不跟我们走?”
“恩,我要继承爹爹的遗志,靠自己闯一番天地出来。刘山,我不会放过他的。”顿了顿,夜子琪又道:“娘亲,你们此番走了,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