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冥渊淡淡笑着，伸手捉住眼前的蛾子：“你知不知道蛾子和蝶的区别？蝶于白天飞行，蛾子犹爱夜间出没。它们虽然很像，蛾子却更蠢更可悲，因为它只会扑火。”
对峙良久，夜炎枫突然问：“别的也罢，我惟有一事想不通。刘毅不过是个蛮勇匹夫，哪来那么多谋略诡计？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替他出谋，才让他赢了覆舟山一役？”
夜冥渊眉梢一动，弹去指间的蛾子笑道：“能猜到这个，你还不算太蠢。我本没报多大希望，只是试探地写了几封信，没料到他真参透了其中的兵法。如今说了，也让你死得明白。”
夜炎枫盯着他，忽然沙哑地笑出声来：“嗬嗬……枉我自认算无遗策，到头竟然栽到你手里。可即便是输，也是天要亡我，与你何干？”
“大胆逆贼，死到临头了你还猖狂！”张无忌气势汹汹地提刀过来，刘山拦住他道：“怎么处治，还要留给王爷和王妃做主。”
这时旁边一个大臣说道：“按律谋反者处以极刑，夜炎枫罪大恶极，应当诸灭九族、凌迟处死。可是他毕竟是皇子，这……”
同时，又有几个人高声附和：“是呀，王爷，王妃你们看这……”
诛灭九族，就是林慕桃和夜冥渊也要算在其中。
沉默良久，林慕桃迟迟没有回答，眼前忽现出瓢泼大雨的那天，在春香楼之上，那个男子握住她的手道：“我是说真的，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肯做……”
暗黄泛起橘红的烈火，朦胧里勾勒出一抹闪亮的白光，却是正宗的西域尖刀，直断筋骨。夜炎枫镇定地看着林慕桃，无声张开唇，仿佛在鼓励地说了什么。
读懂了夜炎枫的意思，林慕桃亦无声点头，蓦然夺过刽子手里的刀，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前，用力一捅，整段锋刃完完整整插入夜炎枫胸口，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脏。
夜炎枫全身一震，带着痛楚快意，解脱般笑了笑：“倘若一切能重来……我宁愿……从来不曾认识你……”他的血溅到林慕桃脸上，有种淡淡的温热。林慕桃拔刀的瞬间，视线已经微有些模糊，分不清是血还是什么别的液体。等到夜炎枫的身体委顿到脚下，林慕桃阖上眼，一滴清亮的泪滑脱出来。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夜炎枫于人世间听到最后的声音。
夜炎枫一党覆灭后，夜冥渊正式迎云帝回都城，重新主持朝政。这次叛乱各个世家大族损失惨重，随着他们的削弱，寒门势力却在迅速崛起。不久，宫里传出消息，云帝下旨大摆宴席，犒赏立功的众臣。
七月盛夏，一场疾雨过后，天色蔚蓝如洗。都城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喧嚣，墨河上热闹非凡，来往画舫穿梭，曾经的浩劫都已经烟消云散。
当马车驶过一条市井小街，林慕桃不禁掀开窗帘，向外望了一眼。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货郎摇着蒲葵扇，一边吆喝着叫卖。几个村妇打扮的女子，撑着廉价的粗油纸伞，挤到小摊前，三三两两地挑拣着，不时跟那货郎争吵几句，像是在讨价还价。
看了许久，林慕桃才放下帘子，叹了一声说：“其实他们过的也很快乐。”
夜冥渊坐在对面，摇着一把白色羽扇，笑道：“你很羡慕吗？我敢打赌，只要你愿意，他们包准争着抢着跟你换。”
见到他嘴角不怀好意的笑，林慕桃没好气道：“我要是当了村姑，你也得当村夫！”
夜冥渊懒洋洋地一笑，仰靠到车厢壁上：“那不正好，村夫本来就配村姑。打柴对我来说倒没什么，不过洗衣烧饭对你来说，想必比较困难。”
“怎么，怕我做饭难吃呀？”林慕桃抬脚踹了他一下，“嫌我不好，当初你怎么不娶别人。”
夜冥渊用羽扇的玉柄挠了挠头，貌似很矛盾地说：“其实你除了蛮横一点、不讲理一点，其他也还不错，我只好就勉为其难，将你收下了。”
不等他话完，林慕桃的拳头就已经欺压过来，夜冥渊接住她的手，看见上腕有一道细白的疤线，仍旧笑着问：“你杀夜炎枫是真的恨他，还是不忍心见他受罪？”
“这你也吃醋么？”林慕桃收回手，揉了揉捏疼的手腕，低头说着“其实他是个可怜人，自幼丧母，也没有可以亲信的人，太后对他，怕也只是利用。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我欠他的，远比他欠我的多。”
“唉，都是命啊……”夜冥渊挑开窗帘，望着车外的喧闹街市，长长舒了一口气。
车马来到大街，辘辘地碾过一阵尘埃。窗外的闹声愈渐浓烈了，锣鼓喧天，给这个沉寂很久的都城增添了一分喜气。车厢内的光线暧昧，林慕桃靠在夜冥渊肩头，闻着他身上的缱绻衣香，闭着眼呼吸平静。
“冥渊，如果那个孩子没掉，也应该一岁了吧？”
没料到林慕桃突然问起这个，夜冥渊一笑，轻轻拍着她的背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什么？”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林慕桃拉过夜冥渊的手，覆盖到自己额头上，单薄的掌心有一贯熟悉的温凉。“我只是好奇，不知道那个孩子长什么样，会不会很像你？”
夜冥渊一怔，随即搁下玉扇，拥住她道：“像谁不打紧，只要你把身子养好，以后来日方长，总还会有的，”
他的声音如龙涎香，淡雅似水，缥缈的不真实。林慕桃用力将他的身子又抱紧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不安心，好象你还是你，离我很遥远。等今天回去，我们去洛山住段日子吧，那风景好又清净。”
“都城你又住腻了？”
“嗯，腻了。这里杀气太重，我不喜欢。”她话锋一转，又叹息着说，“不过，我知道你是个心思极细的人，有太多事情藏在心里，不愿说出来。如果你实在放不下这里，我也会留下来陪着你。”
